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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柳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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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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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夜

夕阳终于沉下了山脊,像一只红得发烫的气球,在天边轻轻一颤,便悄然飘落,没入了层层叠叠的墨绿山影之中。那一抹余晖,如胭脂般涂抹在西天,染得云絮都泛起金红的光晕。片刻之后,那光也褪去了,仿佛被谁悄然收走,只留下淡淡的惆怅,在风中缓缓弥散。

山坡之上,山腰之间,村落静卧于暮色的怀抱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起初细若游丝,继而凝成粗壮乌黑的长尾,蜿蜒盘旋,直向天空攀去。这些烟之尾,如同大地伸出的臂膀,执意向苍穹诉说人间的温热。它们越聚越多,渐渐交织成一片浓稠的暗幕,将整片天空温柔地覆盖。黑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可这黑,并非死寂的黑。当最后一缕天光消逝,星子便如被惊动的精灵,纷纷从烟尾扫过的缝隙中坠落下来。它们不落在天上,却调皮地跳上了屋檐、院角、篱笆头,甚至栖在牛棚顶的草尖上——那是农户窗棂间透出的灯火,与天外星光遥遥呼应,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人间。山谷四围,点点微光浮漾,宛如银河倾泻,碎落成千颗万颗的梦。

风,从极远的天际吹来,带着云的气息和古木的呼吸,拂过树梢,轻抚山岗。它低声呢喃,仿佛在向老松诉说一个尘封千年的爱情故事——关于一对恋人,曾在月夜私会于溪畔,却被命运拆散,化作两株并肩而生的柏树,年年岁岁守望彼此。老松听得入神,枝叶轻摇,发出“沙——沙——沙”的笑声,像是鼓掌,又像是叹息。那笑声一路奔涌,传遍幽谷深林,竟唤醒了沉睡的夜。

青蛙率先应和,在池塘边敲起鼓点,一声声清亮而执着;蟋蟀在石缝间拉起琴弦,吟唱着属于暗夜的小夜曲。此起彼伏,错落有致,仿佛天地间最古老的合唱团,在无人指挥的舞台上,彻夜不歇地演奏着生命的乐章。我的睡意,原本正悄悄爬上眼帘,却被这无休止的吟唱轻轻托起,飘向远方。梦境未至,心已先醉。

不远处的村落里,狗吠忽起,由缓而急,似在警觉某位夜行人的脚步;又由急转缓,终归平静,仿佛确认了来者无害。那身影踽踽独行于田埂之上,肩披星辉,足踏夜露。我忍不住想问:夜行的人啊,你可曾看见?每一颗星星,都是大地仰望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你孤独却坚定的旅程。

河面静谧如镜,月亮却不安分。她从水中央缓缓升起,像一叶轻舟,自河心荡向岸边。碧绿的荷叶纷纷侧身相迎,淡红的荷花含羞颔首,红艳的则高举花冠,如群臣簇拥女王登岸。鱼儿们也来助兴,成群结队,银鳞闪烁,仿佛披着金甲的卫士,用头顶推着那轮明月,生怕她沉入水底。水面泛起粼粼波光,金碎成片,又聚成河,流向未知的远方。

露珠在草尖上悄然凝结,晶莹剔透,微微颤动,像谁遗落的珍珠。是谁?是晚归的织女,不慎打翻了妆匣?还是思春的村姑,在月下独坐时,一滴泪滑落指尖,坠入草丛,化作了今夜的第一颗晨露?那女子如今在何方?是否仍在篱笆旁徘徊,任思念如藤蔓缠绕心头,无声哭泣,洒下更多泪珠,缀满整个山野?

对面山腰,乌鸦忽然聒噪起来,嘶哑的叫声划破宁静;猫头鹰也不甘寂寞,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如夜之哨兵。然而这些声音并未惊扰夜的和谐,反而与蛙鼓、虫鸣交融在一起,编织成一支宏大而神秘的夜之交响曲。大自然从不惧黑暗,她在夜里苏醒,以万籁为乐器,奏响生命最本真的旋律。

就在这空灵的夜色深处,梦,终于悄然降临。它乘着星光而来,轻盈如羽,无声无息。那是关于未来的梦——我看见孩子们背着书包走过新修的小桥;那是关于理想的梦——田野里稻浪翻滚,果园中硕果累累;那是关于爱情的梦——一对青年男女在梨花树下牵手许愿,春风拂过,花瓣如雪纷飞……梦在山谷中流转,自由地舞蹈,仿佛黑夜才是它真正的故乡。

正当梦境酣畅淋漓之时,东方天际忽然裂开一道微光。雄鸡昂首,一声嘹亮的啼鸣划破长空,如号角般唤醒沉睡的群山。我推开木窗,凉风扑面,抬头望去——天上与地上的星星,正在悄然隐退。那些曾照亮夜路的光芒,完成了它们的使命,静静归于晨曦的怀抱。

天边的云层,由浓黑转为灰白,再由灰白渐次明亮,终于染上一抹羞怯的粉红。紧接着,那红愈加深邃,如火焰燃烧,如朝霞铺展。倏忽之间,一轮赤红的圆球跃上山巅——太阳,又一次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带着亘古不变的庄严与希望,照亮了这个平凡却又诗意的山村清晨。

夜已尽,梦未央。而山村,正从星辰的余韵中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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