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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柳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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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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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记忆

离开青海的那一天,天空灰蒙蒙的,寒风掠过站台,吹得人心底发凉。火车缓缓驶出西宁站,汽笛长鸣,那一声悠远的鸣响,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无数未完成的念想。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渐渐远去的高原轮廓,满腹遗憾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遗憾,并不完全是因为玉凤没有同我回到那山清水秀的四川,更深层的,是我对这片土地了解得太少、太浅。短短几日的停留,仿佛只是匆匆翻阅了一本厚重书卷的封面,还未曾真正走进它的字里行间。青海,这颗镶嵌在祖国大西北的璀璨明珠,她有太多的故事藏在雪山之巅、草原深处、寺庙钟声与民间鼓乐之中,而我,仅仅触到了她的边缘。

那一刻,我在心底暗暗许下诺言:我一定会再回来。我要用脚步丈量你的辽阔,用眼睛记录你的壮美,用心灵倾听你的呼吸。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我不仅想亲历你的一切,更有责任将你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那些未曾踏足高原的人,也能在文字中看见青海的雪峰如银、湖水似镜、信仰如光。

临行前,在西宁火车站的广场上,我因等待玉凤接我,竟有了片刻闲暇,得以静心“研究”那组巍然屹立的雕塑群。我举起相机,一帧帧定格下它的雄姿。那是一群奔腾的骏马,昂首嘶鸣,蹄下生风,仿佛正从高原的地平线跃出,冲向无垠的苍穹。我将它们喻为“追求”与“奋进”的象征,不禁让我想起悲鸿先生笔下的《八骏图》——青春、奔放、矫健、自由……那是生命力最原始而热烈的表达。

而居于中央的雕塑,则是一位高举火炬的人物,被众马簇拥着,光芒四射。我曾猜想,这是否寓意着青海各族人民团结一心,以科技与智慧为灯,照亮西部现代化建设的道路?后来才知,这座名为《江河源》的大型城市雕塑,诞生于上世纪80年代初,由艺术家们精心创作,旨在展现青海作为长江、黄河、澜沧江发源地的地理意义,也象征着高原儿女对未来的憧憬与开拓精神。那托举科技之光的人像,不仅是时代的丰碑,更是一种精神的陶冶——它告诉每一个路过此地的人:这里虽地处高原,却心向光明;虽远离繁华,却从未停止前进的脚步。如今,《江河源》已成为西宁的城市名片,也成为我心中永不熄灭的灯火。

其实,早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我就早已耳闻青海湖的鸟岛、湟中塔尔寺的庄严。可多年以来,始终无缘亲临。直到这个雪晨,命运终于让我走近了她。

那天清晨,窗外大雪纷飞,天地一片洁白。院子里很快积起厚厚一层雪,像铺上了一床柔软的棉被。作为一个在内地长大的人,我极少见到如此酣畅淋漓的大雪,不禁想起古人诗句:“燕山雪花大如席”,当时只觉夸张,此刻却觉得分外真实。我兴奋地跑进院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回应我的喜悦。青海的民居多是独院,每户人家都被一圈矮墙围起,安静而质朴,雪中的院落更显宁静,宛如一幅水墨画。

早饭后,玉凤提议带我去塔尔寺。她说:“这样的雪天,塔尔寺一定格外清净,也格外美。”我欣然应允。有雪,有景,还有她相伴,怎能不喜不自胜?

我们乘车前往湟中县的鲁沙尔镇。还未进镇,远远便望见一座洁白的佛塔矗立在雪原之上,在灰白色的天幕下熠熠生辉。我脱口惊呼,那一瞬间,脑海中竟浮现出北京北海公园的白塔。虽风格不同,但那种庄严与肃穆的气息如出一辙,令人顿生敬畏。

玉凤轻声告诉我:“那就是塔尔寺了。老人们常说,先有塔,后有寺,所以叫‘塔尔寺’。”我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广场。走近一看,中央大塔巍峨庄严,而两侧竟整齐排列着八座小巧玲珑的白塔,宛如八位守护神静静伫立。它们造型精致,通体洁白,底座青砖砌成,塔身南面设有佛龛,内藏梵文经咒。玉凤说,这便是著名的“如来八塔”,为纪念释迦牟尼一生中的八大功德而建:聚莲塔(诞生)、菩提塔(成道)、多门塔(初转法轮)、降魔塔(降伏外道)、降凡塔(从天而降)、息诤塔(调解僧团纷争)、胜利塔(战胜邪见)、涅槃塔(圆寂)。八塔建于清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每座高6.4米,底边长9.4米,周正对称,气势肃穆,既是信仰的象征,也是艺术的杰作。

我们一边走,一边拍照,一边赞叹。整座寺院依山而建,层层殿宇错落有致,金顶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神圣的光芒。红墙、金瓦、经幡、转经筒,处处透露出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庄严与神秘。塔尔寺不仅是我国藏传佛教六大寺院之一,更是信仰与文化的活化石,千百年来香火不断,诵经声从未停歇。

我们沿着一条斜斜的小路向后山走去,听说那里有一处观景平台,可以俯瞰塔尔寺全景。雪还在下,山路微滑,但我们走得缓慢而坚定。玉凤一路上沉默寡言,眉宇间似有心事,我也不便多问,只默默陪她前行。

站在平台上,整座寺院尽收眼底。白雪覆盖下的塔尔寺,宛如一座悬浮于人间的圣城,静谧、圣洁、超然物外。我们久久伫立,谁也没有说话。风从山谷吹来,带着雪粒拍打着脸颊,也吹动了经幡猎猎作响。

我忽然说:“不如对着塔尔寺许个愿吧。”

她转头看着我,眼神温柔。

我又笑着问:“你是不是在想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如雪后初晴的阳光,纯净而动人,让我至今难忘。

下山时,玉凤提议去看寺内的“艺术三绝”:酥油花、堆绣与壁画。她说,那是青海民间艺术的巅峰之作,凝聚了无数匠人的心血与信仰。但我却婉拒了,只说:“留点遗憾吧,下次再来。”

其实我心里明白,有些美,一旦亲眼见过,便再难忘记;而有些时刻,正因为未曾完全抵达,才更值得再次奔赴。而在塔尔寺最深的记忆,或许不是那些精妙绝伦的艺术品,而是那天我们在寺前穿着藏服相拥的合影——风雪中,红袍相依,笑靥如花,仿佛时间也为之凝固。

后来,我还见识了青海独特的民间文化——社火。那是高原人民用热情点燃的节日盛典。正月里,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整个鲁沙尔镇都沉浸在欢腾之中。

我看到鼓乐方阵气势磅礴:“方阵显太平,鼓乐赞盛世”;龙狮翻腾跳跃:“雄狮送蛇归,神龙迎马至”;歌舞队载歌载舞:“歌声颂祖国,舞蹈祝民安”;高跷队凌空舞动:“飞天舞半空,岁岁是丰年”。人群沸腾,笑声震天,高原的寒冷被这热烈的人间烟火彻底驱散。

玉凤在一旁为我讲解“社火”中“身子”(即扮演者)的来历,讲了两个动人的民间传说。

其一,春秋战国时期,楚庄王外出遇敌围困,危在旦夕。一位忠臣献计,找一位相貌酷似楚王的人作“替身”,穿上王服,前有探马开道,后有歌舞相随,吸引敌军注意;而楚王则扮作哑巴,脸上抹灰,反穿皮袄,混入难民队伍中逃出生天。替身一路奔逃,慌乱中躲进一户人家的马棚,乌纱帽也被撞歪。主人家正忙着贴春联,顺手将“槽头兴旺”四个字贴在了那歪斜的纱帽上。后来楚王复位,感念救命之恩,下令每年正月十五出“灯官”、耍社火,以纪念这位无名英雄。至今,社火中的“灯官老爷”头上仍贴着“槽头兴旺”四字,成为一种传统符号。

其二,相传明洪武年间,诸氏巷人耍社火时,一人男扮女装,却不慎露出大脚。有人向马皇后进谗言,称此举羞辱了“大脚马娘娘”(因马皇后出身贫寒,以天足著称,最忌人提及)。朱元璋大怒,遂将诸氏一族发配至青海。他们一路行走,一路耍社火,将中原的民俗带到了高原,落地生根,代代相传。

无论传说真假,这些故事背后,都是高原人民对自由、尊严与欢乐的朴素追求。社火不只是表演,更是一种生命的呐喊,是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祈愿。

玉凤问我:“你们内地也有社火吗?”

我点点头:“有,元宵节时也有舞龙、舞狮、扭秧歌、放焰火,热闹非凡。只是规模小些,少了些原始的生命力。”

她笑了:“那你们缺的,不是热闹,是高原的魂。”

是啊,高原的魂,在雪山之巅,在经幡之下,在每一个虔诚叩拜的身影里,也在这一场场热火朝天的社火中。

然而,终究因为工作的缘故,我无法再贪恋这片土地的美景与温情。归期已至,不得不别。

在青海的每一天,我都像是误入仙境的旅人,被她的壮丽与神秘深深吸引。那辽阔的草原、湛蓝的青海湖、金光闪耀的寺庙、淳朴真诚的笑容……每一样都让我沉醉。若说“乐不思蜀”,于我而言,实不为过。

临别时,玉凤送我到车站。站台上人影模糊,雪仍未停。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听见耳边仿佛响起王洛宾那首传唱千古的歌谣: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泪水悄然模糊了双眼,我看不清她挥动的手臂,只记得那抹红色的藏袍在风雪中渐渐远去,像一朵不肯凋谢的花。

青海啊,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向往。你的山河壮丽,你的文化深邃,你的人民淳朴,你的灵魂高贵。这一别,不是终点,而是约定。

待春风再拂过青海湖面,候鸟归来之时,我定会重返这片土地,带着更深的敬意与更广的笔触,书写你未被讲述的故事。

因为我知道,有些地方,一生只能遇见一次;而有些地方,注定要用一生去重逢。

 ——谨以此文,献给美丽的青海,以及那位名叫玉凤的青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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