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还是在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身为生产队队长的父亲,为了不让队里的一块地势高、土质差、不宜种植谷物的——一亩见方的土地荒芜,就带领队里的几个男劳力,从邻县沅江南嘴移植来一些种竹栽种在上面 。竹子适应性强、生长迅速,不几年,队里的竹子就派上用场了,家家户户挑堤用的箢箕、担谷用的箩筐、筢草的筢子······都是用队上的竹子加工制作的。
队里的竹林也是我儿时的乐园。进入深秋,竹林成了鸟儿歇息的家。白天,竹林里的小鸟唧唧喳喳闹个不停,暮色降临,鸟儿紧紧依附在枝头,非常安静,只听到风吹竹叶的声音。吃罢晚饭,我随大哥哥到竹林逮鸟。我用手电筒照在栖息在竹枝上面的不知名的幼鸟身上,鸟儿一动不动,大哥哥身手快捷,伸手就抓到了小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家乡父老乡亲大搞苎麻种植,有的人靠大面积种苎麻发家致富。这时,队里的十几户人家也纷纷向时任大队干部的父亲提议,要求挖掉竹子改栽苎麻。于是,队里十几年来茂密的竹林一夜之间不见了。我猜测当时父亲的心情也是难以平静的。无奈,乡亲们也只有顺应市场经济的潮起潮落。
笃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父亲,于是趁机把几兜竹子移栽到了自家宅基地旁的菜地一侧。时光荏苒,秋去春来,竹子繁演生息,在我家房子的西侧就自然形成了一片碧绿的竹园。
有了这片竹园,我家的房子变得冬暖夏凉;有了这片竹园,我家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就连下乡搞摄影的师傅都要带着小青年们来这里取景;有了这片竹园,我家的一些小用具也活络多了,我曾记得我年少时钓鱼用的鱼篓、家用的撮箕、菜篮等便是父亲就地取材用自家的竹子编织的,不用花钱到市场购买。
数十年前父亲离开我们后,我们兄弟又相继从乡下母亲身旁搬到城里居住。这样一来,普通意义上的老家竹园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母亲的竹园了。从此,母亲把竹园作为一份家业来打理,每年给竹子下一次肥,在竹子发新苗的时候,适当掰掉一些多余的竹笋,并精心看管好家里的猪、狗,不让其闯入竹地而撞毁了嫩竹笋。
炎热天,母亲和左邻右舍的婆婆姥姥在竹园里纳凉闲聊;春、秋两个播种季节,母亲就把自家喂养的一群家禽圈养在竹园里,以免小生灵危害邻家的菜苗和庄稼。母亲为人友善,乐于助人,有时送张家一根竹竿晾衣,有时送赵家一根竹竿做草筢子,而且从来不求回报。有一次,村里搞沟渠清淤,要一些竹竿做标杆,母亲知道后,就要村干部在自家竹园砍伐了几十根竹子,无偿贡献给了集体,分文未取。
2016年,我为母亲拆旧房建新房。而同时组里的另一个新来的户主也要在我家台基旁并排建房。这样,用地面积严重受限。为了两全其美,母亲顾全大局,毅然让出了整块竹子地。将要再次与身边的竹林说声拜拜,我心中怎么也不是滋味。
新屋建起的次年,我家屋后围院里面的花草地里,不知不觉就冒出了几兜嫩黄的竹笋,没过多久,竹笋变成了嫩绿的新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我畅想,竹子的根茎发达,繁衍迅速,待以时日,必将又有新的一片竹林耸立。
冬去春来,花谢花开。我家新屋后面的竹子由几根到几十根,再到成片成林,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其过程,虽有我的劳动付出,但更多的承载着我的欢愉。每次回乡下老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后院的竹园,看竹叶婆娑,听鸟语虫鸣······
当下,年迈的母亲仍在乡下老家守着那片满眼翠绿的竹园。我经常隔三差五去看望她老人家。母亲读过高小,是所谓喝过几滴墨水的人。某次,母亲站在竹园,手抚一根嫩竹,动情地对我说,看着青青的竹林,就像看到了远处的儿孙们,心里就踏实;听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就像听见了天堂的父亲在与她说话,心里就满足。可见母亲对我们晚辈有多么痛爱,对已故的父亲有多么留恋。转而母亲又叮嘱我道:我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到时候,这块竹林······
母亲说这番话时,我只顾拉着她褶皱的手、盯着她苍老的面容,除了微微点头,竟然没有说出片言只语。此刻,惟有沙沙作响的满园竹叶附和着母亲。
我说什么好呢?青青竹园,竹叶青青。我祈愿我亲爱的母亲,也如这园中的竹林,永葆生命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