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四）

（四）冬

1

揉碎的词汇，抵达

繁杂事物的内部。在冬日的

尾巴上，风无力地辩解着

新炸包的木棉壳，如精灵的跑鞋

灵动在枝头。一只山鹪莺

钻进潦倒的枯草丛

上蹿下跳于如麻的乱中

像要重新解析自己

繁杂的前生

2

群羊入圈，寒鸦饮血

落日随马蹄逝去

山顶孤树，磁铁般紧吸

一朵云。周遭暗伏的枯草

将寒风当棉被。夜幕

开始吞噬……

3

晚霞嵌入江水的

蓝宝石。天暗淡下来

四山星火不停闪烁

我背靠攀枝花树坐下

一只夜鸟擦水而过

岸边有人垂钓

风中，山石有影

4

疏风带我走马

橄榄树下，山麂身披

孤独，来回小心觅食

一条溪流蜿蜒而去

两只秧鸡依然初心未泯

逐鱼嬉戏。如此美妙的

画面，内心的快门

却难定格

5

一丛曾经繁华的山茅草

如一个古村庄，陷落

茶马古道向山岭延伸

彼岸成梦，或海市蜃楼

今夜崖壁寂寞，生长风

我对饮孤寒山月

醉

6

树杈上的黄腹松鼠

迎风磨着吃黄的门牙

这些不断生长的锋利

还在人间愤世。决心

与一枚铁核桃的坚韧

以牙还牙

7

古城山，阳光收储森林的

丰腴。爬上山巅时，风

在草尖唱歌。昔时的

古道，一端汲取龙川江的碧透

一端伸入云雾，在崇山峻岭间

瘦如游丝。冬凌倔强。倒逼

仙光和寒气

8

猿吼空谷，灵魂安放何处？

自古山河埋枯骨。内心的道路

蜿蜒成蜀身毒道的历史

浩瀚。面对大山的丰腴

我与众多的寻访者，脚踏

厚土，手抚杂草，只为

进入这个暖冬，读得

两宿春梦

9

道人山雪沫轻扬

我站在岩石高处仰望

对岸崖壁，艳阳照着溪流

倒悬。身旁的古树上

黑蚂蚁窝和野蜂巢空挂

面对大自然的神奇

我却无以报答，内心

如涧底激流，不停

搅拌，打漩

10

松毛细雨，轻撩在伤口上

一只红面猴摇荡粉红的心事

招引赤尾噪鹛，以歌声

不断注释严冬。那条冬眠的

菜花蛇，在岩洞打坐，颂经

修行，还不忘种植谎言

盘旋的高山秃鹫，蓄谋囚禁

一座山寺的毕生。此时

我行进在上山的路上，双脚

踩着泥泞。山道越来越崎岖

脚关节，不时呐喊

11

梦境凋零、细碎，似乎

在遮蔽着什么。山箐里

枯枝败草铺陈着古道的年轮

隆冬未到，还有蚂蟥

零落，不断阐释落叶的

枯败。我开始凝视从脚上

拍落那两只，越看越像

这些年脚下走出的伤

12

怒江的苍茫，奔向

更远的苍茫

我来时，风起云涌

待我走后，山野寂寥

百草枯黄

13

隼过树梢，似箭飞向猎物

眼看这场干净利索的绝杀

我内心复杂，既为鹰隼优美身姿

和猎食的高效而鼓掌

更为猎物的不幸而悲悯

14

群山痛楚，有羽飞升

暮色的乳汁，漫以风

神秘。内心蠕动着波澜

尚未落尽的雪，在山尖

捶打弯镰，像一个垂暮之人

在收割前世的罪孽。又像天仙

随意铺风陈云，以某种方式

宽恕过往，警醒今生，给来世

一个美丽的预言

15

老鸹，披一身黑铠甲

用铁片幽闭黄昏。此刻

我在天地间，看见一条

渴死的鱼迎风摆尾

张嘴复活，畅游于云朵

地平线之上

有野鹳，衔一篮月光

摸黑前行

16

蛩声空，残霞与灯光杂糅

取暖的横笛漫过冰霜

星星的眼睛在草尖，闪动

钻石。窗外影动，面颊贴着

来年桃花的颜色。冷风袭来

我于时间的缝隙，凝视

并沉醉于月光

17

雪沫，敷一缕在冬枝上

一只时令的知更鸟

找一只拖鞋借尸还魂

河岸风霜，蒹葭苍茫

长箫短笛凌冽风

溪流呜咽

18

见不得光的蝙蝠，抖落

身上的灰尘，飞向黄昏的

辽远。几粒夜莺的啼鸣

拉扯夜色的空。乡愁舒缓

忧伤弥漫。思绪透过星光

从虚空深处走来杜甫

脚步蹒跚。他两眼昏花

依然看不透虚浮尘世的

奢华表演，及其间的

人心险恶。而不远处的

小城，灯火正辉煌

19

午夜深邃，空旷

月光弹响雪地里的弦

一朵雪莲高过信仰

我的小屋隐于大山深处

屋内灯光昏暗，清冷

但不必忧伤，几个红薯

半碟花生，一瓶老酒，便可

慢沽于夜莺啼鸣的夜

20

百草慢慢枯萎。一粒

渴死的雪，在虚空说话

梦无痕，岁月无声。黄昏的

屠刀，在天地间祭血

寂寞开枝散叶。内心的山

在皱褶中潜藏寓言

21

风拂，巨鱼翻身

心绪游蛇潜行

今生的来路

依旧锈迹斑斑

遥望路的尽头

一只乌鸫当众高论

发表冬日演说

22

农田里，寒冰

孤立那高高扬起的稻茬

山地上，寒风像玉雕师

正雕刻神仙端坐的莲花白

看不见的事物，虚在风中

或大地。向死而生

23

雪地上浮着一根枯木

像一条头患白化病的鳄鱼

一只乌鸦飞来落下

用阔嘴对着远方，不停点头

鸣叫。像给离乡久远的

游子，隔空叫魂

24

夜幕的黑丝被，裹实村庄

风带着大地回声，查房

不漏一户。夜行的黑猫

在瓦屋顶不停叫唤。黑夜

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25

落日照出沉缓的影子

历经的往事，正埋入濡湿的江沙

江滩裸露的部分，一双回走的

脚印，歪歪斜斜，正给人生

做着某种诠释

26

高原的风，吹斜夕阳

枯草染黄天际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走着

谁也不说话

脚步一个轻一个重

漫无目的的走着

像沦落天涯之人

27

冬日的暖阳，晒暖

我刚写好的诗行

一只苍蝇飞来

落在墨迹未干的“爱”字上

我想将此时的心情

像按图钉一样按住

河对岸零散着的云母

如那闪烁其词的思念

流水无情。今夜

唯残月作伴

28

星光辉映高黎贡山的积雪

高山杜鹃冰凌透体。那些闪动的

像灵魂深处看不见的

暗物质，被一只无形鼠标

准确点击。云层边，一些不曲的

寒金属，在山头摩擦闪电

一条巨蟒的舌头，分叉，耀眼

机敏探索尘世不为人知的

事物

29

风来，虚空日将落

云散咒语。一丝清寒

高挂枯枝。我的背影

被无限拉长，感觉身体

正被一种无形之力

不断抽丝，风化

仅剩的枯骨，直戳

大地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