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红楼梦》的主题思想

《红楼梦》的主题思想到底是什么？曹雪芹最希望他的读者，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图是什么？如何理解《红楼梦》的主题思想，才算是曹公的知音呢？阅读《红楼梦》的次数越多，越深入，就越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红楼梦》是一部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实在太伟大，无法用简单概括去阐释总结。

坊间争议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有人一言以蔽之：《红楼梦》写的是破灭——欲望的破灭。理由如下：

说是宝黛爱情，那也太小看了《红楼梦》；说是写封建王朝腐朽统治必然覆灭，曹雪芹不是一个政治家，不可用今天意识形态的需求强加给一部作品。小说开篇就让佛道力量强势加入，其结局，那些作者称赏的人物死的死、亡的亡，活着的也遁入空门了，尤其是《红楼梦》第一人物贾宝玉的出家，给我们巨大的启示。曹公明说自己的作品“大旨谈情”，此又分皮肤滥淫之情和精神意淫之情，最后统统归于一元，就是“了”。《好了歌》告诉读者：“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如此，所有的“情”都“了”了，也可以看作是“空”，化为乌有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就是破灭——欲望的破灭。

现实生活中，一个人，但凡有需求，就有追求。一并概括起来，就叫欲望。《红楼梦》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也都有自己的欲望。而《红楼梦》里所有人的欲望，往往都没能实现，几乎都破灭了。从这种意义或现象上看，曹公的确写的是破灭——欲望的破灭。

说到破灭——欲望的破灭，可以列举出许多的例子：

最有代表性的林黛玉和贾宝玉。林黛玉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贾宝玉。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她几乎希望掌握贾宝玉生活的点滴。最典型的一次，就是出现金麒麟时，史湘云恰好又来了，得知史湘云在怡红院，她无法控制自己，想到怡红院一探究竟，她的出发点简单而世俗：太多才子佳人小说都说，男女之情往往从这些小东西生来。她要看一看贾宝玉和史湘云到底怎么看待这金麒麟，两个人之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事。

看，对对方无把握，于是生出怀疑，于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疑神疑鬼中，折腾自己也折腾对方，各种矛盾冲突接踵而至。林黛玉的标签里有“小性儿”“爱哭”“刻薄”的特质，不为别的，想独自占有宝玉的心和人，就是这个欲望在作祟。

贾宝玉也是一样，尽管他连一个真正的竞争对手都没有，但黛玉和宝钗、凤姐亲近了一些，对他稍有冷落，他就难过到要死要活，责备黛玉“（你）把外四路的宝姐姐凤姐姐放在心坎上，对我三日不理五日不问的。”看看，一样的嗔痴，一样的执念，他的安全感，很大程度上也是需要得到黛玉不间断的认可才可维持。

宝黛爱情是《红楼梦》里爱情的最高形式，也被奉为中国人价值认可的最美好最高等级的爱情典范。其实它的核心仍然是自己无法摆脱的欲望。

我们知道，宝黛爱情在精神上是胜利者，但他们的爱情在现实中失败了。在其之下，其他人的爱情是逊色的，甚至有些为读者所唾弃，这些爱情或者说孽情，无一例外不是个人欲望的倾泻，他们的结局几乎都不好，有些甚至极其难堪凄惨。

这是《红楼梦》为我们展现的“情”的范畴。

另一个欲望是利益。这里面突出的代表人物一个是王熙凤，另一个是贾雨村。

王熙凤贪的主要是钱财以及对丈夫贾琏的控制欲。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两个方面生发出来的。她对金钱的贪婪让她得罪了几乎所有的人，当她落难时，这些人对她形成巨大的反噬，她作为特权阶层，最后竟然“堂前扫雪”，这种为低级下人做的粗笨活计，证明了她众叛亲离的下场。她对丈夫贾琏近乎疯狂的控制欲，让她做事几乎不留后路，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剪除竞争对手，其结果落得个彻底被丈夫遗弃并驱逐的结局。

王熙凤的欲望是赤裸裸的，她自信非常，几乎不加掩饰，而她的结局也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贾雨村贪的是权力，是恨不能将全天下踩到脚下的权力，他贫贱窘迫衣食不得周全时，就发出“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豪言壮语，可见他野心之大。在这种三观的驱动下，贾雨村毕生为之奋斗的，就是如何爬到更高的位置。这个过程中，他经历过惨痛的教训，也参透了上升的规则。只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和王熙凤一样，“反算了卿卿性命”，致使“枷锁扛了”。

上述四人，都是《红楼梦》里第一等重要的人物，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上之人，是群体里的精英，是贯穿了整部小说始终的，作者在他们的身上进行了大量的投射，赋予了自己许多的理想和诉求，他们也是群体的代表。而他们个个结局悲惨。他们的死亡或者所谓遁入空门，都能引发以他们为中心的群体的精神抑或人身附丽的坍塌，是他们不可能逃脱的宿命。

《红楼梦》是矛盾的，如果贾府如宝玉所愿，为他和黛玉完婚，他断不会去出家当和尚；如果不是因为元春这棵大树倒下，以致树倒猢狲散，贾府里将依旧饫甘餍肥、花柳繁华；贾宝玉和他的姊妹们愿意一直住在现实的桃花源里，他根本想不到要去关心民间疾苦，不过是在脂粉堆里享受他要的怡红生活罢了。所以他的顿悟，只是一个官二代、富家子弟精神崩溃后的妥协，是生存进入绝境的无奈。依此看，《红楼梦》讲的的确是欲望的破灭。

《红楼梦》里任何人的人生结局都是事与愿违！袭人最瞧不起戏子，最后却偏偏嫁给了戏子；晴雯最想当出嫁前清白的女儿，却偏偏被冠上已经失了身的狐狸精；迎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息事宁人，安静度日，却嫁给了令她最不安宁的中山狼；探春最顾家，却远嫁他方；宝钗最想依靠嫁得好，帮家人，未婚前就苦口婆心，但最后却夫家大厦倾倒；妙玉极爱洁净，清高嫉俗，最后却沦落风尘；黛玉最想与宝哥哥成婚，最后却与之阴阳相隔；宝玉最想与林妹妹厮守在一起，却与宝钗拜了堂；贾家对宝玉寄予厚望，宝玉最后却沦为乞丐；总之，想得越执着，越美好，期望值越高，就越是适得其反，理想总是与结局相悖！

不可否认，《红楼梦》写了许多人物理想追求的破灭，爱情的破灭，婚姻的破灭，家庭的破灭，升迁的破灭，财富的破灭，乃至一切欲望的破灭；这种个体欲望的破灭，汇集成集体欲望的破灭，最终汇集成整个封建大家族的破灭。然而，仅仅是“破灭”二字，无法担当起《红楼梦》的主题思想。而真正的主题思想，是通过讲述描写无数的“破灭”，演绎和揭示出一个时代的悲剧，一个特有的时代大背景之中的悲剧，一种特殊的政治生态、社会生态、人文生态环境里所产生的不可避免的个人人生悲剧、家庭成员悲剧、家族团伙悲剧。“破灭”只是表象，把悲剧演绎和揭示给世人看，以起到喻世、警世、醒世的作用，才是其本质。

曹公固然不是政治家，不是社会学家，但他却是响当当的伟大作家，他所创作的《红楼梦》是不朽的传世之作。正因为如此，自然就有着深刻的主题思想。虽然，这深刻的主题思想，是作者有意识抑或无意识表现出来的，是作品通过入木三分的描写和饱含血泪的控诉呈现给读者的，是作品所达到的客观效果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