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星子还嵌在墨蓝的天上,像被孩童撒落的碎银,竹篮已在门后晃出轻响。凌天揣着半截手电筒,光柱在露水打湿的石板路上歪歪扭扭,身后几个影子踩着草叶的沙沙声追上来——是老规矩了,谁也不愿落在菌子冒头的时辰后。山风里裹着夜的凉意,可脚步却像装了弹簧,心里揣着的期待,比灶膛里的火还旺。这世上最急的等待,从来不是盼什么大事,而是知道山里有好东西在等你,每一步都踩着心跳往跟前凑。
山风带着松针的清苦扑过来,手电筒的光突然顿住。一簇青头菌正躲在腐叶下,菌盖边缘还卷着嫩黄的褶子,像被晨露吻过的婴儿拳。指尖触到菌柄的刹那,满手心都是凉津津的潮意,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惊飞这山间偷藏的甜。它们多像一群怕生的精灵,把自己藏在泥土与落叶的怀抱里,只悄悄探出小脑袋,打量着这群早起的人。人这辈子啊,总在等些什么。等花开,等叶落,可最让人惦记的,还是这种明知山中有惊喜,却猜不透藏在哪片草叶下的盼头。
日头爬到树梢时,竹篮底已铺了层斑斓。牛肝菌紫得沉郁,像浸了陈年的葡萄酿;见手青碰一下就泛出靛蓝,仿佛一碰就会流出天空的颜色;还有些叫不上名的小菌子,顶着粉红的伞盖在草丛里闪,像一群偷穿了花衣裳的小姑娘。偶尔被刺藤勾住裤脚,正想嘟囔两句,回头却撞见一窝白生生的鸡油菌,扎堆儿挤在树根旁,像撒了把碎月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古人的话总在这种时候冒出来,让人忍不住笑出声。山风穿林而过,带着远处人家的炊烟味,篮子晃悠着,晃出满鼻尖的草木香,连空气都变得沉甸甸、香喷喷的。你说奇不奇?平时急着赶路总嫌累,可这时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倒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软乎乎的,全是欢喜。
下山时脚步格外沉,竹篮沿儿蹭着腿肚子,坠得人心里踏实。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菌子们在篮里挨挨挤挤,仿佛还带着山涧的水汽,叽叽喳喳说着悄悄话。路过溪边洗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凉丝丝的,却比任何甜水都清透。风里混着泥土和菌子的气息,深吸一口,连肺腑都像被洗过一样干净。
到家时,竹篮底的菌子沾了些泥土,却更显鲜活。仿佛整座山的晨露、松风、草木气,都被收进了这一篮斑斓里,连指尖残留的泥土,都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日子就该这样啊,有点奔头,有点惊喜,揣着一篮子实实在在的收获回家,连梦里都是香的。真可谓:
星子犹悬踏露行,竹篮轻晃赴山盟。
腐叶藏珍如秘语,晨光吻菌似初晴。
斑斓半篓承清露,沉馥一肩载晚声。
归来不问盈亏事,只把山风入灶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