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开花霜降果”,老家的这句老话,我和儿时的伙伴们念得比课文还熟,一边念,一边盼:霜降一到,就邀邀约约上山捡茶籽。
我的老家在四川盆地东南缘的丘陵里,依山而建的煤矿家属区,土墙青瓦排列整齐。屋后就是成片的油茶树,我们喊它“茶树林”,林子里藏着我们许多童年的快乐
春分刚过,我们就成群结队钻进茶树林找“茶片儿”,那是油茶树叶子变出来的宝贝,肥厚蜷曲像软乎乎的小耳朵。只要找到一片,准能在这棵树上寻得更多,小伙伴们全都围拢过来分享,红色的嚼着带点酸,白黄的却甜得眯眼睛,一口下去,满是春天的清鲜。
等寒露沾上了枝头,茶树便缀满白花,在我们极少下雪的丘陵地区,便被叫成了“雪花”。雨过天晴,我们抽一根丝茅草秆秆儿,剥了皮当吸管,小心翼翼捧起一朵半开的茶花,把吸管轻轻探进花心,吸一口,带着茶香的甘露漫进喉咙,那清甜,至今没有任何饮料可以替代。
冬天,茶树主人会把老枝齐着地面砍掉。我们就去捡枝丫:长一些的做擀面棒,粗一点的当碓窝舂锤,细枝丫做成弹弓,短节节削成陀螺,一抽就旋转得忘乎所以。隔壁张叔叔更有心思,把奇形怪状的茶树根挖回去,琢磨几天就敲打成精巧的摆件,矮柜上一摆,满屋子皆是茶树林的意趣。上万人的大煤矿,家家户户都有油茶树的融入,好像我们就是和油茶树同生共长在这片丘陵,谁也离不开谁一样。
最难忘的还是霜降。这时节油茶果熟透了,圆滚滚的,压满枝头,却又一个个藏在白雪似的茶花丛中。“花果同枝”的景致,是霜降给茶树林最特别的馈赠。我们盼着刮场大风,风一停就往山上冲,去捡那些被吹落的果子。哪怕多是带小疤的病果,也宝贝得很:小心翼翼地扒出扁扁的茶籽,磨成浆,放进铁锅慢慢熬,熬出来的油虽不多,但却能给家里的铁锅添点“油水”,解一解计划供应的“油荒”之急。还记得外婆给我梳头时,用指尖沾点茶籽油抹在发梢,梳得辫子又顺又亮,够我臭美好半天。
后来中学毕业下乡,我离开了老家,离开了茶树林。退休后住在离林子二十多里的县城。去年霜降,老同学一句“回老家参加茶花节”,又把我带回了那满是记忆的茶树林。
映入眼帘的景象彻底刷新了我的童年记忆:上万亩油茶树连绵山峦,洁白的茶花漫过山坡,微风一吹,如雪花漫天飘飞,恰好应了“霜降茶果压雪花”的诗情画意。彩色步道绕林铺开,游客赏花拾趣,亲子区笑声阵阵,空气里飘着浓淡相宜的茶香。原来,国家扶持油茶产业,隆昌的油茶从“靠天生长”的散养,变成了科学管护的规模茶园,各类加工厂房也应运而生。如今的油茶,早已不是当年解点儿“油荒”的小果子,而是家乡脱贫致富、振兴乡村的大支柱。
漫步油茶主题公园,就像踏入了天然氧吧。清风裹着茶香拂面而来,每口呼吸都直沁心脾。生态康养区游人漫步观光,博览馆师生细品油茶故事,亲子赏花摘果体验区,大人小孩手捧茶果笑得好开心。这霜降时节的茶树林,既有童年的熟悉,又有当下的兴盛。置身其中,顿悟:油茶这天赐之华,正在将家乡酿成“中国油茶之乡”。能在这最美的霜降时节,走进这片“果压雪花”的油茶林,感受这份自然和谐、向荣欣欣,真是此生一件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