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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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脑子里只有连绵不绝的黄土山，只知道爬山。长大后，才知道不光有土山，更有石山、林山，知道了山上还有台阶，可以沿着台阶登山。
家乡在陕北，窑后脑畔就靠着山。山是土山，长少许树，夏天长着庄稼，秋天庄稼收割后，再到来年阳春三月，才可以看见绿意，否则就是光秃秃、荒茫茫的千沟万壑，没有一点生机，苍凉万般，西北风一吹，黄风遮天蔽日。
记忆里，学校在秋收后总要举行一场爬山比赛。同学们为了先爬上山头，手脚并用往上爬。比赛结束，每个学生就像“土行孙”一样，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土。先爬上山头的当然有奖。我却总得不到奖。那时，我特别不爱爬山。其一，生长在黄土里，从小就开始山峁圪梁薅羊草，山里土里早够了；其二，我骨子里喜静厌动。
上初中后，一个乡下同学邀请我们三五同学去看戏，说是去了拿白面馒头招待我们干瘪的胃。不为看戏，单单为了能吃上白面馒头也值得去。去了才知戏台设置在一座高耸入云的腰间，还须一步一步沿着盘旋山路抵达。我大感上当，颇为扫兴。同学又说山顶有庙。庙里供着神仙。神仙很灵。同学建议我们点香焚纸，祈求神仙保佑我们顺利考上小中专。同学的建议诱惑力极大，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顶，我们当下赞同。移步台阶前就要登山，又望笔直插入云端的石头台阶，我禁不住双腿打颤，又想到心诚能求得神仙显灵，保佑我顺利考上小中专，心里又暗暗给自己打气，鼓劲。说也奇怪，双腿却又不颤了，来劲了。结果走走停停，一百多个石台阶，中途歇了四五次也就上去了。现在想来，心里作用还挺管用。
婚后，到了不惑之年，交通发达，国内的旅游业开始兴盛，丈夫有了跑马拉松赛的爱好，他要参加郑开马拉松赛，邀我跟上打酱油。到了郑州，时间宽裕，赛前一日，丈夫建议登嵩山。
嵩山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东通郑汴，西连洛阳，是古京师洛阳东方的重要屏障，素为京畿之地，具有深厚文化底蕴，是中国佛教禅宗的发源地和道教圣地。嵩山曾有30多位皇帝、150多位著名文人所亲临。《诗经》有“嵩高惟岳，峻极于天”的名句。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也是中国名胜风景区，为五岳中的中岳。
我想着嵩山这诸多的文化因素，心里禁不住喜悦。又考虑到自己一贯体弱，怕吃不消，也有丈夫次日跑马拉松需要耗费很多体能的因素。我当时颇多微词，建议赛后登山。丈夫却为了节省时间，甚至不怕影响参赛成绩，执意赛前去。丈夫当时豪情满怀，夸下海口，要在未来几年把中国三山五岳全都登一遍，先从“中岳”嵩山登起。
嵩山的景色简直美爆了，我们一边拍照，一边登山，用了三个多小时登上嵩山最高峰顶。站在峰顶，放眼四周，茫茫一片云海雾罩，登山的路全看不清。那一瞬，我为自己骄傲，巍巍嵩山竟然被我一步一步踩在脚下了；那一瞬，我在内心里感慨——山再高，可以用脚登攀。 有信心，没有登不上去的山。
从那以后，我喜欢上了登山。
后来，丈夫在跑东营马拉松赛时，我们又借机登了泰山。
登到泰山之顶，我才彻底懂了唐代著名诗人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彻底体会了诗人不怕困难、敢攀顶峰、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以及卓然独立、兼济天下的豪情壮志。回家后，我还特意写了文章《登泰山感悟》。
其实，人都喜欢往高处走，登高望远更是每个人追求的，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美好境界。
凡人的兴趣都可以后天培养。譬如我登山的兴趣，就是丈夫给培养起来的。
这项特别消耗体能的户外运动，在不惑之年与我邂逅，如同我的一位情人，我时常想要与之亲近，与之亲密。却终因精力与财力有限，还有我的原配——文学创作的约束，导致我不能随心所欲，只能时常克制。
爱上登山是因为山的厚重，山的沉稳，更是因为有太多的山比家乡的山高、奇、秀、丽、翠。我想回归自然，让心宁静，让紧绷的神经得到完全的放松，让疲劳的眼睛得到彻底的休息，让身心暂离俗务，融入大自然，享受大自然的祥和与美好。
今年“五一”，我们一家三口恰好都在西安，丈夫建议举家登嘉午台——不收门票的免费景点。全是为了避开旅游高峰的稠密人群。
我赶忙在百度里查找，知道嘉午台位于西安城东南40公里处的长安区大峪乡引镇小峪、大峪之间，是秦岭崇山峻岭中一座岫峦叠起、奇峭突兀的山峰。最高处海拔1810米，因山险景奇，怪石嶙峋，景观别致，大有西岳华山之气势，有“小华山”之称。又知道嘉午台由东西南北中五座山峰组成，它的中心最高点——岱顶，海拔1870余米，其形奇伟壮观：由东山底看，它像一只猛虎，正欲扑向秦岭；由西面看，它像一条巨龙，似在白云中腾空而起；由北面看，巍然屹立，高扦云霄，形势险恶，峰峻景胜，大有华山气势。站在峰高千仞之巅，俯视天府关中，真是“上逼诸天方觉红日近，下观渭水缭绕长安城”，由山下到嘉午台，沿途有寺庙二十一座，有天然古洞八处，有双凤朝阳，鱼龙腾越，金蟾戏彩云，关公刀劈石，小梯子和朝天梯。小梯子是长约20米、80°的直立陡壁，数十级石阶凿在悬崖上。崖壁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沟谷。朝天梯是一个约50米高的崖壁，三面临空，上面凿有石阶，两侧有明万历十一年(1583)铸造的铁索链，可攀援而上。
看到这样的简介，我当即心驰神往。
5月1日早起，简单早餐后，我们一家三口轻装开车前往，于九时到达目的地，却看不见有任何人。
这是个景点吗？我由不得疑问。儿子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丈夫一句话不说。
一些废弃的建筑物之间有一条水泥硬化路，一直延伸至两座苍翠的大山之间。水泥硬化路的慢坡上，左右两边各立一块大石头。右边大石头刻有“小华山”三个红色大字，左边大石头刻有“嘉午台”三个红色大字，旁边却竖一个蓝色牌子，上写“前面道路损毁，禁止游人上山。”
噢！怪不得呢！我们三人下车，各自观察一阵。我看见左边有一个硕大的，却没有任何人把守的停车场，停一辆大巴车，两辆小轿车。右边是绿汪汪一池水，池水四周杂草丛生，有枯死的黄蒿，有疯长的艾草。
儿子见此情形，继续开车前往，说要把车停在不能通行的地段，再开始登山。我和丈夫要拍照，决定从此处开始登山。
正摆拍间，看见一个全副武装，像是专业登山运动员的人走了过去。丈夫禁不住脱口而出：“还需要全副武装吗？”那人转头看我们一眼，撂下一句话“登一次就知道了”，继而离开我们。
我和丈夫即刻信心大增，摆拍完，沿着水泥硬化路开始前进。刚走几步，见一溜三辆小轿车超过我们，向前驶去。再走几步，又有两辆车超过我们。待我们走上慢坡，再走不多时，就看见儿子把车泊在路边了。超过我们的那些车，也都依次泊在儿子的车后，一溜排着。
我心想，看来此景确实值得一游，此山确实值得一登。
那些车上下来一家三口、一家四口、一家两口，或者三五朋友。他们有的如我们一样一身轻装，有的却完全就是驴友经常登山的全副装备。
我们一家三口开始登山，完全是志在登上高峰的豪迈状态。
先是一段土路，路边有条小溪，溪水不大却清澈，溪水潺潺，流淌在碎石头与鹅卵石的缝隙里，间或能看见清澈澈一滩溪水，由不得蹲下去，做撩水的动作，让丈夫给我拍照臭美。土路两边是翠绿的树木。树木不粗，却挺拔，直插云天。树林里鸟鸣婉转，悠扬动听。我的眼睛四下里搜寻，却看不见鸟。鸟躲藏在茂密的枝叶间，与我们捉迷藏，为我们唱歌助兴。我们志不在鸟，在登山。我掏出手机，录一段鸟鸣声，再录一段溪水声，继续登山。走一阵，土路不见了，进入乱石林。乱石中有一条乱石路，没有规则，毫无章法，只是走的人多了，那些经常被人踏踩的石头看起来比较光洁，圆润，没有棱角。行走时，眼睛需要一直看路，双脚需要一直做跨越的动作。乱石是沿着山势往高处延伸的，一些不规则的石头自然堆成的台阶，一阵溪水左边，一阵溪水右边，有的台阶可以轻松跨上去，有的台阶却奇高，需要借助手搬住上面的石头攀爬上去。走过这段没有路的乱石路，就到了没有规则的石头铺成的有规则的石台阶。台阶像是许多年前铺旧的，石头没棱没角，一段一段镶嵌在树林间的土路上，左绕右转，最后偏离两座山峰的主沟，向一座山峰盘旋上去。
轻装登山，却也要有所准备。丈夫事先准备了一个背包，里面装了矿泉水、红牛、火腿肠、干吃面之类的补给，满满塞了一包。儿子不常锻炼，家里出发前又没吃早餐，走了将近一小时，疲累俱来。丈夫见状，赶紧找一块阴凉宽敞的大石头，掏出吃的，要儿子进行补给。儿子一口气喝了一桶红牛，吃了一袋干吃面，顿时有了精神，再开始登山，竟然把我和丈夫远远甩在身后。
忽听山上人声鼎沸，我和丈夫甚是高兴，以为已经快到山顶，当即信心倍增，提气运功，沿着台阶，一口气到了人声处，才知是一宽敞所在，名曰“分水岭”。
分水岭上有四个摊位，竖着遮阳伞，分别是卖饮料、矿泉水、米皮、冷面的。每家摆放几张桌子，条凳。许多登山累困的坐在条凳上歇脚，也有买吃冷面、米皮的，也有买喝饮料、矿泉水的。
我和丈夫上到分水岭，儿子已经打问到从山底到山顶总共7.5公里的山路，我们已经走了6公里，剩1.5公里了。
我们一家三口用自带的补给，在分水岭分别补充能量，稍作停歇，继续开始登山。
嘉午台的主要景点从风水岭往上次第排开，而所有惊险路段也从此处次第展开。
上山的路开始逼仄，时而是窄窄的台阶，时而是窄窄的土路或独木桥，人不能并排走，需要一人一人侧着身子通过。更为严峻的有一段搭在万丈悬崖边上的窄窄石板桥，叫“斩龙桥”，毫无遮栏，人走在上面很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过斩龙桥时，儿子依旧是我们三人的先锋，他身材高大，时而直立身子行走，时而只能弯腰行走。丈夫恐高，走在我前面，不敢直立身子，猫着腰，慢慢移动脚步。我不恐高，身材瘦小，占位置小，行走这样的路段不需要怎么对付，排在后面压阵。
从分水岭往上，凡是撞入我视线的景点，我必须留影。山神庙、登云梯、南天门、老虎口、破山石、朝天梯、“龙背”、“龙口”等等，每遇一个景点，我必叫住丈夫，喊住儿子。有时丈夫做我的摄影师，有时是儿子。儿子不喜欢露脸，摄影技术却超级好。
从分水岭往上，最惊险的路段是斩龙桥、登云梯、朝天梯、过“龙脊”。
从分水岭往上，最美的景观是“龙背”。“龙背”是一块硕大无朋的石头，横亘在山梁上。往上登山者和往回返程者，都要在“龙背”上停留，或躺卧休息，或随意拍照，或放肆呐喊，或恣意亲密。“龙背”是整个登山行程中最干净、最温馨、最舒适、最诗情、最画意的休息地段。躺在“龙背”上，有一种登上天庭的高远感，辽阔感。
从分水岭往上，最高的景观是“龙头”。“龙头”须从“龙背”出发，沿着刀削一般的“龙脊”——一块巨石的棱角上通过，然后再穿过一段树林，绕上一座山峰，在山峰的最高点，突兀出一块巨大的石头，沿着石头旁绕过，又有两块巨石，构成“龙头”。一块巨石直立朝天，像张开口的“龙上唇”；一块巨石向前伸出悬崖，像伸出去的“龙舌头”。
胆小的、恐高的，不敢站“龙舌头”上拍照，怕晕，只是靠着“龙上唇”摆拍；胆大的都要站在在“龙舌头”留影，或站、或坐、或拥抱苍天，摆各种造型。
到此，嘉午台就算游览完毕。
嘉午台集奇、险于一体，目前我尚未攀登华山，感觉它够得上“小华山”这三个字。
返程。下山的路，还需要走原道，依然艰险，需要一步一个踩稳，一步一个小心。下得山来，深深体会到“上山容易下山难”的真实况味。
回到家，看了下时间，大惊，天啊！早上7时30分出门，晚上7时30分进门，时间对时间，整整12个小时。
后记：说句真心话，每一次登山回来，如前几年的嵩山和泰山，今年的嘉午台，都是睡一夜醒来，必定浑身酸困，两条腿疼痛，几乎不敢走路，却也觉得值，特别值。怎么说呢？痛并快乐着。今年的“五一”，我是过充实了，过有意义了，一整天全在户外。日后，见着朋友又多一个炫耀的资本——我登过“小华山”，踏过“龙骨”，踩过“龙脊”，摸过“龙头”，站在“龙舌头"上拍过照，对着茫茫苍穹喊过话，拥抱过八百里秦川，俯瞰过巍巍古都西安城全景。
2018/5/4西安和基居
（注：收录于刘小玲散文集《一个人的长跑》之《如歌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