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工

“同志的们哟”“嗨吆”“使劲干咯”“好咧”“加把劲喽”“好喽”“向前走吆吗”“走咧”……

这是我儿时记忆中农村建房时夯地基的号子声，它与船工号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种雄壮的号子声来自于“打碗工”火热现场。

我的老家在安徽颍上，地处淮河岸边的行蓄洪区。过去农村比较贫穷，行蓄洪区经常遭受水患灾害，经济更加贫困。特别是遇到行蓄洪的年份，我们居住的庄台被洪水围困，像汪洋中的孤岛，地势低洼的庄台有时会“沉入”水中，一些人家房倒屋塌。所以，灾后重建房屋和填垫庄台，成了人们必须面对的两大难题。那时砖瓦房极少，大部分人家居住的都是土坯房。填垫庄台和重建房屋，靠自家人无能为力，包工出不起工钱，就出现了一种比较盛行的乡邻互助方式——“打碗工”。记得我家的土坯房就是请人“打碗工”建起来的。

请来打碗工的都是临近的老少爷们，不用付工钱，只需管吃管喝。打碗工的都是青壮年劳动力和能工巧匠，他们有力气，有手艺，而且和主人家的关系比较融洽，乐意为其提供帮助，不惜出力流汗。

那时建土坯房的程序很简单。先是夯地基，打墙头，然后用土坯垒山墙，接下来就是上梁，做屋顶，缮草，一般几间房子也就两天工夫就盖好了。我们家乡的土质有粘性，适合打垒墙头。打垒出来的墙头，越干越坚固。拓土坯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家里打算建土坯房的，都会事先选一块土质较好的地块，把土挖好后，打碎，撒上麦糠，浇水和泥，然后用土坯模子托成比砖头大些的土坯，晒干后非常结实。把土坯拓好，码在一块，建房时才不会耽搁时间。

建房时，打碗工的乡邻们非常卖力，干活的场面十分热闹。夯地基的时候，有一个人负责喊号子，地夯在号子声中有节奏地起落，发出“嗵、嗵”的响声，每一夯重重地落下，大地都会瑟瑟发抖。号子声、打夯声、颤抖声交织在一起，烘托出热火朝天的气氛。

开始打墙头了，每人手里拿把榔头，抡起来使劲捶打，“咚、咚、咚”的响声此起彼伏。一层打好后，把两边的木棍卸掉，再往上放，用绳子系上，添上土，再打……

山墙垒好，就要上梁了，意味着土坯房的架构基本完成。上梁很有仪式感，房主人会买来一挂大些的鞭炮，挂在高高的屋梁上燃放，“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振聋发聩。小孩子们听到鞭炮声，蜂拥而至，捡拾没炸的鞭炮和撒下的糖果、花生，一些闲着没事的妇女也爱跟着凑热闹，加入孩子们的行列，捡到糖果、花生后，在一阵笑声中散去。

农村人一心想着过上好日子，会扯一块大红的棉布，请当地擅长书法者，或者学校的老师，写上诸如“风调雨顺”“幸福美满”“连年有余”“福如东海”“岁岁平安”之类的吉祥语，以及建房的时间，希冀将来能吉星高照，祥瑞满堂，给子子孙孙带来无尽的福气。

一般填垫庄台都在冬季，冬天没有农活，大家都会运土垃垫庄台。谁家的台子高，夏天涨大水的时候就安全一些。家里劳动力少的，就会通过打碗工的方式，请人帮助垫台子。请来七八个人，用架子车运土，一个人驾把，两三个人推车，这样效率高些，比一担一担地挑要快些。土车上坡的时候，是最吃力的时候，驾把的人头往前掯，后面的人拼命推车，没有一个人让劲。

请人打碗工，一定要给人吃好喝好。所以，主人会提前准备好菜肴和烟酒。有的人家会把半年省下的钱拿出来置办酒席，为的是对得起人家的汗水。不过，对家庭困难的人家，大家也不会计较酒菜的孬好，毕竟都把感情看得很重。

“亲帮亲，邻帮邻。”打碗工这种方式体现了农民纯朴的互助意识，在那个时代非常盛行。回想起来，感到很温暖，也很和谐。邻里之间，有了困难，一打招呼，大家就来了，“你出力流汗，我留你吃饭，”多么简单，多么朴实!打碗工没有讨价还价的庸俗，只有你情我愿的友谊，何其真心实意。这是一种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情感，更是中华传统美德的赓续和传承。

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十分重视改善行蓄洪区群众的居住条件，兴建了永久性安全庄台，统一建设了砖瓦结构的安置房，并逐步把行蓄洪区老百姓转移到免收水灾的地方居住。所以，打碗工这种方式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从而销声匿迹。但它作为一种历史记忆，依然镌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