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有些人住着楼房、开着轿车,还满是焦虑和抱怨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故人大老万。他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让我终身难忘!
大老万原来和我们一个大队。我是六七岁的时候才认识他的,因为我到学校上学,来回都要从他屋后边经过,加之大老万比较特别,也算是我们那里的名人,所以,很快就认识了他。
大老万是个老光棍。旧社会出天花,给他那“国字型”脸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麻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缺陷,大老万也算是仪表堂堂。这人就怕生不逢时,要是搁在现在的医疗条件,大老万断然不会有此遗憾。有句歇后语叫“麻脸照镜子—难看。”所以,在农村麻子找对象非常困难,就是正常人也有打光棍的。大老万是个讲究人,不愿意低就,条件差的他还看不上,在挑三拣四中便错过了找对象的“黄金期”。年龄大了,更没人愿意嫁给他了。当然,他也不想找个“拖油瓶”的老婆过苦日子。
说大老万讲究,那可不是一般的讲究。记得他住的是两间土坯房,别看他的屋子不大,一向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管什么时候到他家,看着都非常整洁、清爽,不像别的庄户人家邋邋遢遢,看着脏兮兮的。他不但屋里干净,门口也打扫得连根草棒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个爱讲究的人。没事的时候,他把门前的空地铲得平平整整,边沿还用麦糠拌土泥上,防止下雨时冲刷。
大老万还十分注重个人形象。他没有因为自个儿是个光棍汉,就得过且过。平时头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乱,胡子刮得一点毛茬没有。每次洗脸时还要对着镜子照照。邻居们开玩笑说:“大老万的头,苍蝇拄拐棍都上不去”。他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好布料,但是一尘不染,有角有棱。听邻居们讲,他天天用搪瓷缸装开水熨衣服。
大老万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他从不委屈自己,把生活调理得津津有味。人们发现他经常上集割肉。别人割肉,都埋在筐里挎回来,尽量不让别人看见,可他偏不一样,挑(tiao二声)在扁担头上扛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吃肉的时候,他端着饭碗要跑半个台子,就差没有喊着:“我大老万又吃肉了。”邻居们说,大老万割肉一顿不吃完,留点下来,每天擦擦嘴唇子,一看油乎乎的,好像又吃肉了。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也没有人去考究。反正,大老万喜欢显摆。他用买来的肥肉炼点猪油,平时炒米饭吃,放点蒜花,有时还打个鸡蛋,米饭油光光的,闻着喷香。
大老万和别人说话向来都是底气十足,从来没有叫过穷。他瞧不起动不动就叫穷的人。大老万常说:“你就是天天坐在那里哭着喊着,也没有人给你送钱来。”他手里没钱了,也经常向别人借。借钱时总说自己的钱被谁谁谁借了还没还,临时周转一下。好在大老万处事过硬,说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从来没有不还的,所以,别人借钱给他也放心。
大老万本来不识几个字,但他没事的时候,经常坐在自家的竹椅上,戴个眼镜一本正经地看书。偶尔被人碰上了,问他看的什么书,里面都讲些啥?他支支吾吾地打岔,或者胡乱编造,把人忽悠过去。后来人们编了个歇后语—“大老万手里的书—摆设”。
大老万一辈子不吸烟、不喝酒、不赌钱,有时喜欢哼哼两句,自娱自乐。大队宣传队演出或者放电影,他逢场必到,扛条大板凳,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他眼里长翳子,本来也看不清,就是听听唱词,凑凑热闹,比一个人在家呆着快活。
大老万很勤快,他经常在园地里转悠,不断地摆弄摆弄,草拔得光光的,园地被他整得有条有理,青菜长得肥肥壮壮。他栽的大白菜看着都喜人,一颗能吃几顿。大老万常说:“人勤地勤,人懒地懒。”
我长大了,出去工作了,也没有了大老万的消息。后来听说他得了一场大病,没有治好,就去世了。他死的时候,穿着依然整洁……
大老万生活在那个年代,确实与众不同,他善于把苦日子过甜,把穷日子过富。反正,他的一生是快乐的。每每想起大老万,我就想:人生在世,不管穷也好、富也好,总要过得快快乐乐,何必庸人自扰、作茧自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