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时光《组诗》

《一》工地时光

没有一种工具，会耗费光阴

没有一种拥挤，会难以靠近

在工地，我们就像被命运扔来扔去的

种子，一遇到汗水，就拼命的生长

光，烤黑了我们的肌肤

戈壁滩上的风，紧追着我们的身影

低价的烟，浇灌着日益跨塌的身体

我们依然背着雨滴在护坡上奔跑

垒石头墙，开水沟，为汽笛

路过的歌声摧毁一切阻挡

群山互拥，没有一处乡愁不裹着

滚烫的爱，向南方奔走

挖掘机像野马一样，在深谷里嘶吼

执鞭的人，赶着落日，白云

赶着高架桥上的我们歌声

呼应着的歌声，背影背着的背影

像蚂蚁们，更叠着巢穴

像牛羊们换着牧场

《二》在阿拉善

河谷里已经很暖了，贺兰山顶上

依然在不停的堆雪 渐渐的，

那些，黑色的疤，黯然消失

夜色刚落了下来，我滚烫的身体

开始发凉，月光，洗着我的脸

洗着沙丘，隐约可见的背影

我喝着从故乡带来的高粱酒

哼着让那些，和我一样

卑微的生命很是着迷的小曲

围着村庄转圈的小河就出现了

我喝走了工友们的吵闹

喝出了，一座座山，一处处

向我靠拢的绿色，喝出了故乡的灯火

炊烟，以及层层不熄的麦浪

乌力吉过来的，马叫声

落在我的肩膀之上，白天干出来的

疼痛也就不见了，轻飘飘的我

落入柔柔的风里，它们抚摸我

丢弃我，和几朵云，而后带

着鸽群一样，咕咕不熄的

工友们的鼾声

一起

躲进蓝天，澄澈的水中

《三》陌生的鸟儿

它们带来的叫声，清脆，悦耳

仿佛，花园寺钟声里掉下来的音符

它们娇小，玲珑，在每一个枝头跳跃

但不停留，这个锁住了故乡人的春天真好，雨水在草尖上打结

小河谱曲，昆虫们填词

这是一群陌生的鸟儿，带着

明媚的哀伤，穿插在我今天的梦中

像是抱着一种莫名的归来

又像是，一种开在灿烂之处的

离别

我多么的渴望，它们能永久的留下来

放下远处的飞翔，在我的花圃里

筑巢，生处一只比一只嗓子更为

清脆的小鸟，让它们的青春

和我的灵魂一起生长

用一些阳光里的泪滴

给我的土屋，开出城市里多余的灯火

《四》不辜负

故乡是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想

去林子，拒绝我的都是刺

站在燕子河中央，许多鱼注视着

我的哀伤

我学着石头们坚硬的表情

假装对清澈的水歌唱，水花埋葬了

我飞逝的青春

固执的黑发，积雪的午后

三月的面孔里，装满了飞翔

栗子树飘着雪花，老桃树燃起了火

我催促着青苔来覆盖我的脚印

就像它们覆盖着石头们陈年的忧伤

我心里的大漠，仍停留着

沙尘们的欢愉，工友们的背影

被生活磨的锈迹斑斑

芳香遍地的田野，几处鸟鸣划过

我竟发现了，我的影子，树的影子

藏着辽阔的悲伤

《五》翻地的人

他每一锹下去，就有一块

泥土从梦境里被撬开

当然有许多草根也会在阳光下

悲伤的死，草的死，从来就没有哭声

就像石头从来就没有歌声

他是一个被冬天用悲伤宠坏的

男人

不喜欢吃素，所以就讨厌

那些开了花，还要结果的草木

他一个人拥有一院宽敞的房子

草和树有遥远的边界

他活的太过自由了，许多爱

都绕着他走，房子里熏黑的蛛网

当然也有落满灰尘的家具

悲伤和孤独为他的家

建起了堤坝，他只属于这块地

春天里那些阴影留出的寂寞

他从不接近花朵散发的气息

所以他的生命里也就

从未响起过音乐

《六》懒人拖把

逢硬的事物，它就转弯，掉头

绝不让自己的窘迫，掉进

别人生活的阴影里

它从光滑的地面上，抚平

我的过去，和即将炸裂的伤口

这些缓慢的时光

集聚在它头发散乱的记忆里

会躲的日子真好

不惧怕被摔伤，也不惧怕

被遗忘在寂寞的脚落里

它用满身柔软的涟漪

冲走尘埃废旧的脸，留下它

纯净的思想，在我的体内

像鸟鸣般奔涌

《七》忆

是你吗，那隐没在

黄昏里的背影

那随溪水而来的笑声

那撕开青苔的呼唤

那小屋里忽然亮起的光束

是你吗，那额头发痛的吻痕

那手心里，发烫的体温

那背对着背，熬过的日子

那左手，递给右手的承诺

想起你，我的身体里就

住满了一个夏天的快乐

一部分，给了夜的残缺

一部分，陪我过着锈迹斑斑的

生活

《八》雪地里的兔子

最终，所有的脚还是输给了雪

山坡上的石子，麦田里的活下来的草

一只奔跑在雪中的兔子，它的心是

空的，瞭望着我院子里苞谷的

野鸡群也是，兔子的每一刻都活得

十分惊恐，脚在雪中绘出的梅花

是它留给这个冬天最饱满，最柔软的

部分，它的爱是含蓄的，骨子里被

辜负的蝉鸣，向我的房子里的光

投来所有的热情，不惊不扰的积雪

最终还是抹去了它逃进山中的背影

是啊，他对所有移动的事物

都失去了信任，大多时候，我

和它一样，在大雪改写过的人间

活得比它还要惊恐

《九》背影

雪中，站着的灰点，都是日子

用尽了新鲜的语气，描述到极致的

事物，三把叔的坟头，像极了落叶

在洒满了刀子的风中奔走

小白兔脸上落满了黑色的尘埃

带着一串脚印，寻找母亲丢失在

人间的背影

长满礼物的麦田，除了空洞什么也

没有了，我丢失在雪里的声音

悲伤而沙哑，一种陌生的爱，向另一种

陌生的爱，发出嘶吼

我确信，我丢失的人和村庄一定

藏在白色的悬崖里边

喊了一声，青杠树交出了部分影子

而草介，交出的全是哭声

我是一个极度潮湿人，在雪中

把旧的名字扔掉，包括颓废的语气和塌陷

把如水的夜，安抚的极度安宁

像所有的苞谷长出甜须的模样

《十》采药人

笨拙的身体还能攀上悬崖

还能把一棵棵治病的花

采回家，花的叶子一定是苦的

就像他泥里，土里刨食的生活

也是苦的，他无数次的摔倒

无数次的攀爬，头顶冒着热气

肩膀上下着雨

孩子们的微笑，让他学会了安静

学会了躲避着小溪与小溪融合时

大声的争吵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啃着干粮

石缝间流出的水，冰凉着他一身的骨头

他一咳嗽，鸟鸣就从树梢上落下来了

他羡慕着，软软的风走入林间

羡慕那些凤蝶，在草丛里酝酿着

甜甜的生活

《十一》对话故乡

我怎么呼叫，故乡都是沉默的

昂首挺胸的树，紧抱着巢

温文尔雅的小溪，内心亦藏有

伤心之地

那些出出进进的孩童，和我一样

刚从远方归来，一直活在低处

高处一定有欢笑的声音彼此重叠

一定有，刻着我名字的故乡

在一粒雪花里漂泊

我的爱，那么仁慈，走走停停

落入一只羊，凄惨的哭声中

我们都是被生活，困着的，放牧人

刚逃出新鲜的暮色，又被丢入

陈旧的火中

《十二》春天来了

我可以开始喜欢任何事物了

比如，灰烬，积雪，笼罩了

几个月的凋零，我可以心怀喜悦的

去爬山，去听陌生的鸟鸣

去寻找，溪水的出处，去感受

一首诗，如何在萌动的绿色里诞生

我可以，打扫庭院，迎接燕子归来

可以在栅栏上多织些网

让阳光落下来时，多条路

让黄昏会找到回家的方向

可以煮一杯茶，泡上月色

走遍所有和故乡交好的山峦

可以和暮色说出所有的心事

让河水变绿时，带走我所有的忧愁

让桃花盛开时，用尽我所有的欢喜

《十三》被工棚压抑的歌星

茫茫戈壁，这种沙哑的声音

填进来正好，他，背靠着板墙

迈头歌唱着，工友们都放下了手机

鸟儿们在屋顶驻足，蚂蚁们

来门口停歇，这一唱，工友们都忘了

故乡赶来的思念，这一唱

都忘了，每日骄阳暴晒的辛苦

这一唱，时光柔情似水

这一唱，工棚里洋溢的都是幸福

他是被工棚压抑的歌星

唱贺兰山上的积雪，唱身体上

爬满的伤疤，唱，工地上的你来我往

唱，清汤寡水的一日三餐

多么喜欢，用嗓子，把

日子唱甜的一个人，在黄沙裹着的午后

一会儿听着是在歌唱

一会儿像放大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