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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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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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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锁扣儿

溪水伯忽然觉得,家里的那口老式木箱子好像出了问题,上面的锁扣儿必须换了。

时令已至初秋,放眼望去,地里的庄稼已经透出诱人的金黄色。风吹过,玉米杆儿左右摇摆,似波浪样起伏,空气中散发着作物成熟的清香味道。

溪水伯却没有欣然的心情,他皱着眉头,嘴衔烟袋锅,在自家院坝里慢慢腾腾兜圈子。旱烟丝在烟锅里一闪一闪,呛人的烟味儿在日头下弥散开来。

此刻,村西头后面的千亩荒山上,又一辆大货车不知从什么地方运来了几百头良种猪仔。闻听汽车喇叭鸣响,几个年轻娃儿放下手中的活计,从猪舍里跑了出来。

顷刻间,人的喊叫声、猪仔的叫声、呼啦啦的风声,在村后山上响成一片。

稍后,几百头猪仔便被赶进圈舍安置妥当。人群中,溪水伯的儿子大泉擦去额头的汗珠,满意地点点头,笑了。

院坝里的溪水伯又卷了袋旱烟,缕缕烟雾随风飘荡,复又吹回鼻孔,他没忍住,仰天重重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真是造孽啊,我怎就养了这样一个背时娃儿呢?

溪水伯一声长叹。

那时,大泉是溪水伯的骄傲——大专毕业后,他进了省城的一家私企,待遇丰厚,令村子里多少人眼红羡慕啊。

溪水伯脸上有光,逢人就是嘿嘿笑。

不知怎回事,去年大泉回家过年时,带回一令溪水伯几欲晕倒的消息:他辞职了,要回村里承包荒山养猪……

当时溪水伯脑袋一炸,险些晕倒在饭桌旁。

砍脑壳的娃儿,肯定中邪了,喂么子猪哟,狗屁大学白念了。

此后,溪水伯急得脑瓜子疼,见人就骂不争气的儿子。

那段日子,家里放置的旱烟日渐减少,老伴儿秋桂大娘坐在一旁,也时不时在烟雾中打着喷嚏,跟着老头咳嗽几声。

好好的日子乱套了。

现在,村西头后山猪仔扯着尖嗓门儿号叫,其声响掠过整个村子。溪水伯踉跄一下,将手中的烟袋锅,奋力向一只跑进院子寻食儿的公鸡砸去,嘴中大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滚回窝里去!

那鸡骇得惊叫,连跳带飞逃窜而去。

溪水伯走过去捡起烟锅儿,直起腰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不对啊,大泉那不争气的东西,哪来的钱捣腾猪场?

想至此,溪水伯也不顾拍抹烟锅儿上的尘土灰,急步向卧室走去——他要去那口锁着的木箱子查探究竟。

就在几个月前,大泉曾哀求父亲拿出锁在木箱子里的户口本,让他去镇上信用社登记,贷那笔国家扶持的“返乡创业扶贫基金”。当时,既使儿子只差下跪,溪水伯也狠下心摇头拒绝道,背时鬼,你就是说破天,老子也不会让你瞎折腾!

难不成……

溪水伯着急忙慌赶到卧室里,掏出钥匙打开木箱的大锁,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还好,户口本工工整整摆在里面,看样子没有被人翻动过。

接下来他关上木箱盖,欲重新挂上大锁,心里却猛然一沉:背时的,箱盖中间钉锁扣儿的地方,怎就看着不对头呢?

他伸手碰了箱盖一下,就见钉锁扣儿的螺丝钉,有一颗滚落到地板上。他很惊讶,心中困惑不解起来——这颗大钉子是他后来换上去的,记得当时还用螺丝刀使劲拧了几下。

他还记得,换这颗螺丝钉时,正是姑娘桃桃出嫁的那年。

当年,桃桃女大十八变,乖貌样越来越好看,上门提亲的媒婆几欲踏破门槛。怪了,桃桃一根筋,自己相中了同村小伙儿金贵,好说歹说,溪水伯就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他说,娃儿倒是不错,只是他家里穷得很,又摊上个残废的老娘,要想过发财日子,难啊。

桃桃不管不顾,对父亲说,爹您别门缝里看人,金贵虽然现在穷,可他勤快又踏实,使劲儿拼几年,日子会好过呢。

屁,光他老娘每年的药费,就够娃儿喝一壶了。溪水伯往椅脚猛敲几下烟袋锅,瞪眼瞧了姑娘一眼。

您再怎说都没用,我相信他。今后有的是时间,哪个晓得不会翻身?

桃桃撅嘴反驳。

溪水伯一愣,重重吐出几口浓烟雾。

一段时间过去,金贵正式上门来提亲。终究是爱女心切,溪水伯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家里人便默认他答应了。

之后的一天,桃桃要父亲找出户口本,让她去民政部门登记。不料想,父亲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声不响收起钥匙,揣起烟袋包跨门而出,留下一屋人面面相觑。

后来,桃桃不求父亲了,也不知她同金贵到底拿没拿结婚证书。又一年开春,桃桃出嫁了。

姑娘出嫁那天,一屋子人忙得团团转,宾客喧闹欢聚一堂。溪水伯这个固执的老头,一大早别着烟袋锅儿,也不招呼一声,怀里揣上大烟盒不知所踪。

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伴儿轻脚走了进来。

木箱前站着的溪水伯回过神,你看么子呢,掉魂啦?老伴儿问道。

溪水伯翻了下眼皮,哼声道,背时的箱子,钉子松了。

老伴儿凑上前,瞧了木箱子一眼,却是说道,刚才大儿子打电话来,要我们晚些吃饭,说等一会他要带姑娘一起回屋吃呢。

背时娃儿,他俩怎凑到一堆去了?

你真不晓得?老伴儿惊讶道,听别人说,大儿子的养猪场,早就拉姑娘入伙啦。

溪水伯彻底愣怔了。

小儿子明天就放星期回屋里了,你别整天板脸子,像哪个欠你几斗米样……

老伴儿数落老头。

小儿子取名小泉,是老俩口四十多岁超生的宝贝疙瘩儿,现在镇上中学读初二。老师说小儿子成绩优异,将来定会是溪水伯的又一骄傲。

老伴儿道完,转身欲出房门,见老头还在盯着木箱子上一角歪斜的锁扣儿发愣。她顿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老头的额头,说道,照咱看啊,屋头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你才是最笨的呢……钉子那样紧,你不撬它,它能自个儿松动掉下来?

溪水伯一激灵,伸手猛拍额头,说道,笨脑壳呀,咱以前怎没想到呢?

老伴儿摇头走出房门,溪水伯弯腰仔细检查了一遍那颗松动的螺丝钉。直起腰的瞬间,他好像开始明白,锁扣儿上的螺丝钉是怎么松动的了——他依稀记得,姑娘出嫁的那段日子的某一天,自己曾经在卧室里撞见大儿子翻找着螺丝刀……

看来,箱子里的户口本,早就被不争气的大儿偷去瞎折腾了!

背时娃儿不务正业啊。

溪水伯头疼起来。

当晚吃过饭后,他心里堵得慌,自个儿取了烟袋锅,一声不响踱到院坝里,转悠着想事儿。

老头觉得,是时候给木箱子换个牢固的锁扣儿了!否则的话,今后他一家之主的权威将不复存在,不经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再拿户口本,去做不该做的事。

翌日中午,溪水伯赶到了镇上。他在一家五金店买了把新螺丝刀、几颗大螺丝钉、又特意挑了一只加厚的锁扣儿。

随后,老头来到镇中学,恰好遇见小儿子放学刚走出校门。见到老爹,小儿子很高兴,叫喊着跑过来拉住他的手。

溪水伯眼神一下变得慈祥,原本板着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路上,他对小儿子讲了锁扣儿被撬动的事。末了道,不要学你哥那个砍脑壳的,他的狗屁书白念了。

小儿子闻听,抬头瞧了爹一眼,嘴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

晚上,溪水伯右手握着螺丝刀,左手拿着新买的加厚的锁扣儿,蹲在木箱子前,就欲拧开原来的螺丝钉。

恰好,小儿子拿着一本书到房间找什么东西。见爹蹲在地板上,知道老头准备干啥。似是不经意间,小儿开口了。

他道,爹您换锁扣儿没用,我今后想要户口本,不会像哥那样偷拿。真要用了,您得自己拿出来交给我……

见老爹瞪眼瞧过来,小儿不躲闪,继续道,您别瞪眼,我们学了法律知识。我长大后,想做么子事,是我应该有的权利,您干涉不起。到时要您拿出户口本,您必须拿,您没有权利锁着。

啥子?

溪水伯闻听,惊得一哆嗦,手中的锁扣儿不受控制掉落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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