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梅尧臣《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一诗里的狄芽。其实就是我们当地叫的芦芽,也称芦笋。是芦苇春季生的嫩芽,可以食用。芦芽剥掉外面的紫红色笋衣,里面是细长的碧绿嫩茎,竹节状,脆嫩。用水泡去涩味,炒着吃,淡甜清香。
汪曾祺在大淖记事里也有提到“春江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篓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
蒌蒿我家乡是没有,芦芽倒是沿河遍地。枕水人家有口福,河水解冻,万物复苏,除了满河鱼虾,还有大片的野生芦芽。
春雨潇潇,远山凝翠,芦苇在雨里偷偷冒芽,一日比一日茁壮。春水初生,芦芽此时最嫩。戴着斗笠,穿过细雨迷雾,去河边芦苇丛里随手就能摘一大把芦芽。
岸边,二月兰楚楚盛开,碧玉似的叶子顶着一朵淡白淡紫的小花,素雅小巧。紫荆花叶子都还没长,却迫不及待开了满树满桠的花,蒲草香气清冽又悠远。
翠鸟穿过绿柳,又飞上桃树,鸟鸣声在雨里抖落一树花瓣,落在水中,悠悠晃晃晕染开胭脂色的涟漪。河面上起了雨雾,迷迷蒙蒙,淡若清梦。浅水滩的芦苇一丛比一从茂密,春风拂绿,摇摆有致。
拨开芦苇,前日里还是一点点紫红芽尖,现在已经长成了细细芦笋。若不趁早摘,纤维就老的吃不动了。时令春疏便是如此短暂,现摘现吃,一耽误,就错过。芦苇都是野生,采摘期短, 市面很难遇见。
随着一声声清脆折笋声,一片芦苇丛里就折了青青翠翠满满一篮子。雨停了,河面开阔起来,我蹲在河岸 石头上,一根根剥去紫色笋壳,露出一节节笋芯,白嫩的根部,翠绿的尖尖,顺手在河边洗洗,河水微凉,使我不禁打了个冷噤。
一群小鱼儿伏在水中沙石上,用小嘴去嬉戏落水花瓣。细细的砂子和油绿的水藻浮过水面。翠鸟从芦苇丛窜出来,向下俯冲,扇着翅膀,水花四溅,细长的嘴巴里,瞬间一条小鱼就被捕获了,得了猎物,轻盈略过水面,又飞快的隐入芦苇。身手敏捷使人惊叹。
一篮子芦笋摘洗后只剩一小把了。配上鸡蛋 也够一小蝶了。芦芽炒鸡蛋,只需要放点盐,不需要其他调料,食材本身的味道,都狠狠透着一个鲜。
春天的食物,不在乎多少,更注重口感和美感。白绿相间的芦芽配鸡蛋金黄,撒一点香葱末;院子里花椒树上掐一把嫩叶,麻香的嫩花椒叶焯水凉拌,撒蒜末,淋了生抽和辣椒酱,一碗香菇青菜汤,一碗米饭。食物里散发着草木,春水的清鲜气息,从舌间开始,细嚼慢咽品出来。尽管窗外天色阴郁,但心情明媚又愉悦。
饭吃到一半。北京的姨奶打过来视频,去年这个时候她都会送来些腊肉,顺便摘一篮芦笋回去。今年去北京带孙子。看着桌上的芦笋。她一个劲惦记这,说怀念芦笋炒腊肉,煮鱼汤都好吃。可惜北京没有,北京还冷得很,穿着袄子,树丫都还没长叶子呢。春天在地域上的差别是很大的。才去北京一年,便想回来南方老家了。年纪大了还是家里舒服。唠唠几句,她孙子又哭又闹便挂了电话。
比起其他的野菜。芦笋的香味,不浓不腻,不张扬,她的清香不宜发觉,炒的时候可能闻不出来,入口细嚼才能尝出来,一种淡淡的春水般盈润滋味,清香绵长。狼吞虎咽两口下肚是尝不出滋味的。做菜,吃饭,都是要有耐心的事情。
往年,村子里有个捕鱼的老爷子。每次来河边放网捕鱼路过家门口,总会吆喝一声:伢子,走喽,摘芽去喽。于是拿着篮子,穿着靴子,紧跟其后。等他把地笼网在河里安放好,便沿着岸边芦苇荡,寻找芦芽。跟着他能摘到最茁壮的芦芽。
老爷子七十多,胡子头发全白了。七个儿女,却无人赡养,只有女儿每年从外地回来探望一次。他独自生活,住一间旧瓦房,种田种地捕鱼为生。
河水清凌水质好,一网能捞上来许多鱼虾,通常都会把小鱼放生,大一点的送到街上饭店或商店去。也不卖钱,只换一些盐油和生活必需品。
春天的鲫鱼肉质嫩滑,脂肪还少,他拿了两尾鲫鱼送我炖汤。得了鱼,我邀他在家吃午饭。芦笋炖鲫鱼是难得好物。
他对鱼可是个行家,技巧娴熟,麻利刮去鱼鳞,一刀下去,去除鱼鳃内脏,起锅烧油,葱姜蒜煸锅,鱼两面稍煎一下,呲溜一声,放凉水烧开,芦芽切段,水开后,和鱼一起慢火炖煮。鱼汤奶白,芦笋酥烂,撒盐撒香葱末出锅。嫩翠芦笋与雪白鱼肉一起搭配出甜鲜美味。仅一小口汤汁,春天,在唇齿间,便是风生水起。
前年冬天,捕鱼老爷子的女儿因病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让他一下子老了许多。
去年春,驼着背补完最后一网鱼,他也走了。大雨滂沱中,一间瓦房倒塌,几个后人争吵半年后,由小儿子占据地盘,重新盖了楼房用来出租。
今年春,岸边没有捕鱼人,显得有一些清冷。春水一日一日高涨,涌来的波浪,发出寂寂沙沙声,细雨催芦芽,一夜长成芦苇荡。
外出北上以后,我也没机会吃芦笋。每年春至,就会回味起芦笋那春水盈盈的滋味。"因为一种味道就眷恋故乡,最真诚的情感也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