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温度(小小说)
我攥着掌心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金戒指,看着强哥一颠一颠消失在街角——他左腿每迈一步都要顿一下,左手蜷在身侧,像被无形的线拽着,连袖口都随动作轻轻晃。柜台后的暖光灯把戒指照得发亮,却晃得我眼睛发酸。
2022年初的金店冷清得很,金价飙到1200一克后,来的多是扒着玻璃问价的人。我能在这儿站稳脚不容易——老公从家电搬运工换成小区保安,上个月刚因为搬东西闪了腰,俩孩子的学费像座山压着,账本上的红笔字越来越多。
那天强哥进来时,我正对着账本叹气。他戴个洗得发蓝的医用口罩,露出的右眼布满红血丝,盯着柜台里的戒指时,眼神却亮得很,像在找什么要紧东西。“姑娘,把、把那个带花的,还有边上光面的……都拿出来看看。”他说话有点含混,左手想抬起来指,却没抬稳,又落回身侧。我一趟趟拿了九个戒指,他用还能动的右手捏着戒指,凑到眼前仔细看,指腹反复摩挲着花纹,末了总摇摇头:“再、再换一个。”
后来进来一家三口,要给孩子挑满月镯,我忙着介绍,突然“哗啦”一声——托盘从强哥颤巍巍的手里滑下去,金戒指在瓷砖上滚得叮当响。我冲出去捡,余光瞥见他急得想蹲,左腿却没撑住,膝盖磕在地上,还是用右手撑着地板,飞快地往怀里拢了一下什么。等我把戒指拢到一起数,心一下子沉了:只剩八个。
他扶着柜台想推门走,我声音都发紧:“大哥,店里有摄像头……我也不容易,俩娃等着交学费,老公前阵闪了腰,药钱还没凑齐……”话没说完,他忽然转过身,右眼泛红,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我愣了愣,伸手跟他握在一起——他掌心全是老茧,指节磨得发亮,指尖触到个冰凉的硬物时,他悄悄往我掌心按了按,是那枚丢了的戒指。
“对、对不起。”他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很轻,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转身走了。同事后来擦柜台时跟我说:“那是强哥啊,以前开大公司,年年捐钱资助大学生,疫情后公司垮了,开小饭馆又赶上脑梗……听说他现在连药都舍不得买。”
我突然想起大学时,家里穷得要辍学,是“强哥基金”给了我资助,汇款单上总附一张小纸条,字迹遒劲:“好好读书,以后帮更多人。”原来当年在纸条上写满善意的人,如今会窘迫到想藏一枚戒指,却又在听到我的难处后,把戒指悄悄还回来。
掌心的戒指还温着,像他刚才那一下轻轻的握手,藏着生活磨出来的糙,却也留着人心底最软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