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子里,自行车是庄户人家最体面的家当,也是串起日常烟火与岁月温情的老伙计。那会儿谁家能有辆自行车,出门骑在土路上,车铃叮铃一响,总能惹来旁人羡慕的目光,若是凤凰或永久牌的,更是能在村里风光好一阵子,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那时婚嫁讲究实在,自行车常是姑娘嫁妆里的硬通货,撑起新人往后日子的便利与体面。父亲在远郊的工厂上班,单程二十里路,赶得上班车便省些力,赶不上就只能靠脚丈量,日子久了,家里便添了第一辆二八自行车。那车子车架高挺,横梁扎实,看着就结实耐用,成了家里最出力的“老帮手”。印象最深的一次,父亲骑着它带我们一家五口去龙门石窟,姐姐坐在前梁上,父亲稳稳攥着车把蹬着脚蹬,母亲抱着我坐在后座,哥哥也跨坐在后座外侧,五个人挤在一辆车上,如今想来满是惊险,可那时竟稳稳骑了十多里路,去时满心欢喜看石窟的石刻,回时伴着晚风慢悠悠赶路,一路都是欢声笑语,半点没觉得局促。放在现在,这般“超载”骑行既违规又危险,可在当年,那辆自行车载着的是一家人的团圆与快乐,每一寸车辙都刻着温暖。
这辆二八自行车替家里扛了不少重活。每回该磨面了,父亲就把上百斤的小麦装在蛇皮袋里,牢牢绑在车后座,骑着车往磨坊去。磨好的白面和麸子装袋捆好,有时我便学着父亲的样子,蹬着车子往家带,车后座沉甸甸的,却觉得满是踏实,那白面里藏着一家人的口粮,也藏着日子里的烟火气。村里有人办婚事,要找两人“夹毡”送喜,父亲的自行车准能派上用场。他和同村的乡亲各骑一辆车,走在迎亲队伍最前头,早早赶到女方家。对方见他们来,就点着门口竖起的草垛,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紧接着送彩礼的车、载着亲戚的车陆续赶到,拜天地、拜公婆、夫妻对拜,仪式热热闹闹办完,便是满桌的酒席。父亲每回都能跟着吃几口好菜,回来时总不忘给我们带块馒头夹肉,或是几颗甜甜的糖果,我们几个围着父亲抢着要,馋得直流口水,那甜味儿,记了好些年。
后来哥哥上了初中,学校在外村,走小路五六里,走大路近十里,家里便又添了一辆自行车,哥哥骑着它早出晚归上学,车铃声成了清晨村里最准时的声响。等哥哥考上师范,姐姐也升了初中,家里索性再买了一辆,三辆自行车排在家门口,成了村里常见的光景。我那时上小学,快十岁的年纪,看着家人天天骑车,心里直发痒,总缠着哥哥教我。
周末的午后,哥哥领着我去村西头的马路练车。我个子矮,够不着横梁,只能双手扶着车把,把腿从横梁下伸过去“掏着骑”。刚开始摸不着门道,车子摇摇晃晃,心里慌得厉害,哥哥在后面扶着车尾,有他撑着,我便慢慢敢蹬脚蹬了。那时的马路坑坑洼洼,车把总握不稳,车子骑得歪歪扭扭,摔了好几回也不觉得疼,反倒越练越起劲。骑得渐顺了,心里满是欢喜,回头想跟哥哥说说话,却发现他早没在后面扶着,心里一慌,手一乱,车子猛地歪倒,我连人带车摔在地上,胳膊擦破了皮,却没哭,反倒埋怨远处的哥哥。哥哥笑着走过来,说看我骑得稳了才松的手,在后面跟着跑也累得慌。我还是不放心,让他再扶着练了好几趟,慢慢摸透了要领,骑车越来越熟练,后来跟着小伙伴们再练几次,总算真正学会了,骑着车在马路上穿梭,风从耳边吹过,满是畅快。
那时的自行车,藏着年轻人的心事与生计。班里有些同学早早辍学,在自行车后座绑个木箱子,批发些冰糕,沿街沿村叫卖,“冰糕——甜冰糕”的吆喝声,伴着车铃响遍街巷,成了夏天最鲜活的记忆。年轻人谈对象,男方也常骑着自行车,载着姑娘去远处僻静的好风景地,说说悄悄话,那份青涩的情愫,伴着车轮转动慢慢滋长,让人好生羡慕。
那会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辆自行车,车铃声、蹬脚蹬的声响,凑成了当年最热闹的生活旋律。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村里有人添了摩托车,速度更快,也更省力,自行车渐渐少了些风头。又过了十多年,汽车多了起来,柏油路修到了家门口,出行越来越方便,老式自行车便慢慢淡出了日常。如今在村里,偶尔还能见到老人骑着旧自行车慢悠悠赶路,城里则多了哈罗、美团这样的共享单车,还有轻便的山地车、电动车,汽车更是随处可见,出行选择越来越多,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那些老式自行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可它们载过的岁月、藏过的温情,却一直记在心里。车辙碾过的,是旧日里踏实温暖的时光,也是日子一步步变好的痕迹。从一辆自行车撑起一家生计,到如今各式交通工具便利出行,变的是代步的工具,不变的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暖回忆,还有生活越来越好的模样,那些旧车辙里的时光,永远是心底最柔软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