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马坝的秋天

从三月插秧到六月底，撒玛坝万亩梯田的谷子经过几个月的生长，由嫩绿长到青绿再到墨绿，颜色越来越深色，茎叶越来越硬，终于能撑住谷穗越长越沉的重量。在没有培养出杂交水稻之前，稻田里栽种的全是籼稻。籼稻是我国南方栽种了千百年的老品种水稻，茎杆节多且长，能长到1米高以上，但抗伏力差。

每年七八月，一场风雨过后，田里的籼稻被肆虐得几乎全部倒伏。翻倒的谷子因为结满了细小水珠，远远看去，一山山，一片片，目之所及，白花花一片。这风雨的“杰作”，看是好看，但村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倒伏的稻子几乎泡在田水里，如果不及时绑立起来，虽然倒在上面的极少部分稻子能自己弯弯斜斜长立起来，但大部份就会被泡臭，一年算是白忙活了。因此，风雨过后的当天或者第二天，家家户户，男男女女，都得去田里绑立谷子。绑立谷子必须从顺风倒伏的方向绑过去，手臂轻轻伸到谷茎中部，从水中慢慢揽起扶直，数量约为一掌能握粗细，然后轻轻抖掉水珠并缓缓转开茎杆，于三分之二高处捋选稻叶绑立住。籼稻即使没被风雨吹倒，也需捆绑起来，否则稻穗成熟时会被坠断，影响收成。绑稻虽然不是一项技术复杂的农事，但在过去却是一个种稻中必不可少的环节。现在不要再费时费力去绑稻了，因为现在栽种的全是杂交水稻，杂交水稻茎矮杆硬，即使谷穗比籼稻大一倍也不会倒伏，不会坠断。

立秋过后，气温渐渐转凉，云南红河的天空更加清朗蔚蓝，白云更加纯净如雪。如果下场雨，雨后常常双虹贯天，一艳一暗。能明显分辨红橙黄绿青蓝紫的是艳虹，色泽均匀而分明，鲜亮如画；暗虹的色泽就不那么明显了，暗淡模糊，只红黄蓝三色依稀可辩。我常常想，世间万物皆阴阳，那彩虹也应该是雌雄成双的，艳丽的是雄虹，稍暗的是雌虹。他们应是天地灵气化成的精灵，同气连枝，在天地间相生相伴，恩爱相随。

按照哈尼族的习俗，每年秋天收谷子之前，必须先“称施抽扎”(哈尼语，义即新米祭献)。“称施周扎”一般在农历七八月，云南各地因稻谷成熟时间的差异，具体日期略有不同。红河州的哈尼族大都选择在农历八月第一、二个属龙日。节日当天，户主到自家稻田选采一把先熟的谷穗带回家，捋下谷粒炒干后碾出新米做成饭，将新米饭、肉、酒、茶等放在供台上祭献祖先，祈求人畜兴旺、风调雨顺、福禄安康。

新米节后，田里的稻谷渐渐从叶尖的紫红到叶片的绿黄、浅黄、深黄，最后长到整株的通体金黄，撒玛坝万亩梯田的谷子已完全成熟。远远望去，撒玛坝梯田就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水彩画。在这张巨大的画布上，哈尼山寨朝阳、龙玛、苏红等村庄在洛孔山的半山腰一字排开，房屋一律是土褐色外墙和灰白色屋顶。村庄以上，是郁郁葱葱的黛绿色洛孔山森林。村庄以下一直延伸到山脚的猛龙河，就是撒玛坝万亩梯田了，因此，金黄色也就成了整幅画面的主色调了。微风吹来，稻浪在骄阳下金光闪闪，那弥漫在天地间的金色，也把村民丰收的喜悦印染成了金色。山脚的猛龙河是甲寅镇和宝华镇的界河，流动的河水在南岸蕉园的鲜绿和北岸梯田的金黄中犹如一条洁白的丝带飘舞。

随着出去务工的人陆续回来，平时清冷空寂的寨子又渐渐“活”起来。女人们取出勾挂在墙缝里绣迹斑斑的镰刀，男人们则翻出倒扣在屋角已包浆的木船，大家都忙碌着准备秋收了。从古至今，撒玛坝梯田的秋收时节都是一派熙攘热闹的景象。整个九月份，从上午八九点到黄昏，谷船散布在万亩梯田里，女人割稻的“唰唰”声和男人打谷的“嘭嘭”声此起彼伏。小孩在田里放水捉鱼，嘻戏打弄，满身泥污而乐此不疲。行人和马匹在路上来往穿梭，把一袋袋刚打下来的谷子在谈笑声中马驮人背运回家中。家家户户的屋顶或在村中操场上，老人则把谷子摊开晒干后准备归仓入库。

撒玛坝梯田，从山脚600米海拔开始一直向上延伸到山腰1800米高处，4000多级共计1.6万亩梯级水田首尾相连、集中连片、规模宏大，是哈尼族农耕文化历史的重要遗产。2021年5月，撒玛坝万亩梯田被评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这几年，经过电视、微信、微薄、抖音、快手、小红书等媒体和网络的广泛传播，撒玛坝梯田逐渐驰名中外，中外游客慕名纷至沓来。每年的秋收时节，更是撒马坝梯田旅游的黄金季节。清晨，游客们纷纷争抢到观景点，各自选好最佳拍摄位置，拍日出、拍云海、拍梯田，醉心于哈尼梯田这一“大地雕塑”瑰丽秀美；白天，“驴友”们走进田里，与村民一起割稻打谷，一起放水抓鱼捉虾，体验农家秋收的其乐融融；夜晚，游客大都喜欢住宿在苏红半山民俗酒店，枕着田园、望着星空、听着蛙鸣、闻着稻香，如梦似幻，恍若置身仙境。

今年秋天，撒马坝的天空又多了一道无人机吊运谷子的科技风景。在撒马坝，从过去的人背马驮，到今天的车辆运输和无人机吊运，无疑是社会进步和科技进步对现代农业发展的推动和促进。但是我想，无论是人背马驮，还是无人机吊运，千百年来，天地间溢满的谷香以及空气中流动的欢愉和幸福，是撒马坝梯田秋天永远不变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