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凤凰

金秋久违的阳光，柔和地铺展开来，将连日缠绵的细雨轻轻拂去。那一缕一缕的光，洒落肩头，暖意便如细流般渗入肌肤，叫人慵懒舒展。我倚着车窗，任目光漫游于高速两旁流动的风景，心，却早已飞向了湘西的凤凰，那一场藏在岁月深处的梦，正待我去寻。

车行数小时，原是漫长而寂寥的。谁知随车导游一曲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如清泉淌过石隙，空灵而婉转，悄然叩响每个人的心扉。一时间，车厢里仿佛被什么点燃了。我们纷纷自告奋勇，走向前排，倚着座椅，亮出各自的才情。歌声、笑话、谜语、故事、器乐……此起彼伏，如浪迭起。中间走道为界，左右两排竟自发对垒，整个车厢化作一片欢腾的海洋。笑声、掌声、呐喊声，不绝于耳，仿佛要溢出窗外，飘向远方。

不觉间，已抵第一站，湘西十八洞村。三年前，我曾随单位党建活动至此，身着制服，佩戴党徽，在党旗下郑重举起右手，重温那铮铮誓言。那一刻，胸中涌动的是热流，眼中所见的是巨变。而今重游，心依旧纯粹，山乡却已是另一番新貌。信步走进一户杨姓人家，主人笑脸相迎，屋内明净温暖，梁上腊肉垂挂，香气四溢。他们经营民宿，也卖些本地货物。说起“精准扶贫”，言语间满是感念：“多亏了党和国家的关怀，我们才走上这条致富路。”我亦心有戚戚，若无好政策，若无那些俯身实干的干部，何来今日这般安稳与丰足？临别时，主人热情难却，我浅尝一口他家自酿的米酒。那酒，入口柔软，却似有一种温润的力量，悄然渗入四肢百骸，唤起满心愉悦。

走走停停，我在梨家寨那棵二百八十年的梨树下驻足。仰首望其高，俯身察其轮，仿佛每一圈年轮里，都藏着一个鲜活的故事，让人流连，不忍离去。直到带队同志一声呼唤，“后面的同志，请赶快跟上，前路尚长。”我方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行的队伍。

客车依旧匀速行驶，窗外的风景如卷轴般缓缓铺展。车厢内，热情未减。未展才艺者，跃跃欲试；羞怯者，也在阵阵掌声与鼓励中走向前方。那些自编自演的节目，赢得满堂喝彩，久久不歇。

欢愉的时光总是匆匆。一曲方罢，导游已接过话筒，细说下一站——凤凰古城。我们凝神静听，唯恐遗漏半字。不久，他抬手前指，我们极目望去，古城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如一首待读的旧诗。

下车，取行李，随人流步入临江的宾馆。推窗，沱江静卧眼前，两岸吊脚楼错落有致，宛若时光精心布置。

安顿片刻，众人便齐聚大厅。晚餐是凤凰的特色菜肴，尤以“血鸭粑”最勾人味蕾。幸得提前预订，未久候便已入席。满桌佳肴，色香袭人。同行皆是数十载相交的同事好友，彼此谦让，温情脉脉。尝一块血鸭，品一小口粑粑，那熟悉又陌生的滋味在舌尖绽放，竟一时词穷，难以言传。

有人说，湘西凤凰，活在沈从文的散文里；也有人说，她活在黄永玉的画里，活在宋祖英的歌声里。而我，愿趁夕阳未尽，亲自走入她的巷弄，触摸她的脉搏。

“出发！”当地导游一声令下，我们头戴统一的红帽，如一条细流，汇入古城纵横的巷陌。夕阳将整座古城染作暖金，沱江如一条蜿蜒的玉带，静静流淌。吊脚楼临水而筑，高低参差，像一座座小小的城堡，掩映于青山绿水间，古朴中透出别致。

踏上青石板路，脚下的每一步，都似在叩响历史的回音。那些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石面，记录过多少往来的步履与笑语？两旁店铺林立，各色物品琳琅满目，引人驻足。走入一间吊脚楼，木家具、雕花窗，浓郁的民族风情扑面而来，温馨如家。

行约个把时辰，至凤凰广场。在“凤凰城”标识前，我们列成四排，相机“咔嚓”数声，将一张张笑脸定格。“别急，”导游笑吟吟道，“大家一起唱首歌，拍段视频可否？”“好！”带队同志应声提议，“我们就挥动小红旗，齐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于是，歌声响起，红旗摇曳，整齐而嘹亮的旋律在广场上空回荡，引来众多游客驻足、鼓掌。女同志们随之翩然起舞，柔美的身姿、精湛的舞步，被镜头捕捉，传至网络，瞬间点击过万，好戏，果真一桩接着一桩。

夜幕垂落，凤凰古城宛如一条璀璨的宝石项链，缀于凤凰山的颈项，与漫天星子交相辉映。夜色迷离，让人恍若隔世。走，去沱江边看夜景。江岸已是人潮涌动，我们费力挤至水畔。江心，一抹红色尤为夺目。霓虹灯照射里，一袭红衣的俏丽女子，独立于长长竹排之上，衣袖轻挥，身姿灵动，将沈从文笔下“翠翠”那婉转缠绵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笑声、尖叫、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江边，苗家阿哥阿妹们或跳起欢快的舞蹈，或唱起悠扬的情歌，或录制着时尚的短视频……我们也情不自禁，随之哼唱、摇摆、沉醉。

沿江边小径返回宾馆，岸上苗家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于一刺绣摊前，我拿起一只小小绣包，细细端详。“这是我婆娘年轻时绣的，”一位中年阿妹柔声推介，“苗家姑娘，人人善绣。您眼光好，这物件价廉物美，带回去，亲友定会喜欢。我们苗家的银饰也颇有名气，不妨也看看。”听她一言，我不仅买下绣包，又添了一对银手镯，方满意而归。

翌日，天光微熹，我推开窗，沱江上薄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禁不住这美的诱惑，我匆匆向江边走去。两岸店铺早已开张，吆喝声此起彼伏。行至一架老水车前，我蓦然驻足。它勾起了遥远的童年记忆。那时家乡榨茶油，亦是借水车之力，驱动石磨碾碎茶籽，再以粗木撞击出油。我赶忙选出几张方才拍摄的沱江照片，配上一段文字发至朋友圈，竟也过了一把“明星瘾”。

昨夜因人潮未能登上的云桥，今朝终得弥补。漫步桥头，黄永玉先生题写的楹联赫然在目：“梦筑边城，看长河飞浪，每听月下涛声茂；坡栖双凤，喜妙笔题云，恰与陌头翠色浮。”拾级而上，步入二楼凭栏远眺，古城、远山、桥下流水，浑然天成，如一幅百看不厌的山水长卷。

清晨的沱江边，几位苗族阿婆正于石阶上浣衣。木棒起落，捶打衣物的动作娴熟而充满力道。水花溅起的刹那，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晕。

归程启动。来时匆匆掠过的矮寨大桥，始终是我心头的牵挂。导游说，此桥创下多项世界之最，是每位游客必观之景。远远望去，大桥如钢铁巨龙，横跨深谷，腾跃于云雾之间。两座索塔高耸入云，似巨人伸向天际的臂膀，稳稳托起那琴弦般的悬索。桥身似长虹卧波，于深谷上划出优美弧线，将两岸青山紧密相连。我们行至下层观光桥，上层车流不息，桥面传来的行驶声清晰可闻。俯身下望，谷深林幽，飞瀑如练，吊脚楼散落山间，一条盘山公路蜿蜒而上，那惊险壮丽的“十三道弯”，令人心魂震撼。

“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正神思悠远之际，一曲《小背篓》随风飘来，那浓郁的地域风情、优美耐听的旋律，顷刻间将我的心彻底融化，沉醉在这湘西的山水人情里，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