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老柴跟儿子小二又吵了起来,看架势,怕是要动粗。
昨夜,老柴说自己刚从村主任位置退下来,手头就这么点钱,打算先扩建羊圈多买几只良种母羊。小二说自个也老大不小了,得先装修婚房讨老婆。父子俩为此吵的不亦乐乎。老柴喝了大半夜闷酒。
这大清早的,柴家父子又吵了起来。小二也不知有意无意,一掌过来,老柴竟一个趔趄,踉踉跄跄跌坐地上。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爸了。”小二一边嚷着一边往外窜。老柴吐一口唾沫,爬起来就追出去。小二早没了踪影。
老柴追到山羊合作社养殖场附近,连个鬼影也不见,便停下来歇气。“我操得出你,还管不了你个逆天的东西。”老柴正骂着,可巧看见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从羊圈溜出来,背上还背着个鼓囊囊的麻袋。
老柴仔细一看:“哎,这,这不是上次跟小二合伙偷卖大公羊的那小子嘛。”老柴弯腰弓背,跺一脚就往前追去。
这还真让老柴追上了。扭打之间,那人竟掐住了老柴脖子,挥拳猛揍。老柴顿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这时,小二不知从哪窜出来,一把掀翻那人,骑上去又打又嚷:“敢动我爹,揍死你,偷羊贼。”
老柴赶紧翻身起来,上前架住小二的拳头,一边喘粗气一边喊道:“别打啦 ,要打让我来打。”
这天晌午,柴家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老柴趔趄着撞开院门,身子歪歪扭扭挥拳喊着“哥俩好”。闺女大娇小跑着追进屋来。老柴嚷道:“我说你这放羊哥,送我银纸做乜嘢,攞番去。”
大娇哗哗地抖着手上那页纸,嚷道:“这是小女子我当村委会主任的任命文件好不好,老爸你乱说什么鬼呢真是。”
老柴乜斜着眼,摇三摆四地喊道:“你这放羊哥,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啦?”大娇撇嘴笑道:“人和村老主任呗,刚退下来的。”老柴瞪眼嚷道:“退乜嘢退,主任可以退,党性不能退。” 大娇把老柴扶到床上躺下,边往外走边嘀咕:“老爸也真是,干了大半辈子退就退呗。”老柴两眼朦胧,双手乱摆,嘟囔道:“不准叫爸。”不一会儿,鼾齁如雷。
晚饭后,大娇啪啪房门,喊道:“爸,有人找你。”老柴“哦”两声,然后又打起呼噜来。大娇推门进去,凑近他耳边喊道:“推选山羊合作社社长。”老柴像士兵听到冲锋号那样,“呼啦”做起来,然后趿拉着鞋,跌跌撞撞往门外冲去。
大娇追出门外,连声喊着“慢点”。“咚咚”,老柴身后留下一串响屁。大娇捂嘴掩鼻喊道:“我滴天呀,怎么这么臭。”老柴头也不回地答道:“酒臭,憋的。”
这天,老柴婆娘六婶刚从县城妹妹家回到人和村,又让老柴气得要进城。
“你跟母羊困觉好了,懒得理你。”这天饷午,六婶一通数落,午饭也不吃,夹起包袱就气狠狠地出屋去。出门七八步了,六婶又折回来骂道:“儿子闺女不在家,翻天了你。”骂完,正好乡村公共班车来了,她这才蹬蹬地跑去搭车。
老柴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只管长吁短叹:“黑妹啊黑妹,怎么说病就病了呢?你可是人和村最能生的,胎胎都是双羔。”
黑妹挣扎着抬头“咩咩”两声,立马又垂下头有气无力地咳了起来。老柴抓起几条鲜嫩的红薯藤,仔细捋了捋,然后轻轻送到头颈已经僵硬的黑妹嘴边。黑妹眼巴巴地看着红薯藤,竟泪流不止。
“该死的烂肺病。”老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老柴神神叨叨了一阵,竟然迷糊过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三竿。忽然,一阵接一阵的拍门声打得远门山响。老柴起身出去开门,眯缝着眼一看,岳父岳母、内兄内弟、大姨小姨,一干人等乌压乌压挤成一片,什么闺女啊、姐姐啊、妹妹啊的,乱喊乱哭声此起彼伏。
老柴一怔,瞪眼问道:“咁多人,你地做乜鬼呢?”众人不由分说,呼啦啦地挤进屋来。老岳父赶紧举手喝住众人,说道:“天噗噜光,你打电话说老婆死了,我们半刻也不敢怠慢,就赶到人和村。”
这时,从县城返回的六婶提着一篮鲜疏进得院门,一看,就扯开嗓门大声问道:“大清早的,哭乜鬼哭?”老柴这才吓得这这那那的解释了一大通。老岳父听罢,叹道:“好歹你也是当过一村之长的人,竟摆了这么个大乌龙。”
六婶一看地上僵硬的母羊,顺手捡起一根黄杨木棍,破口大骂道:“脑子清醒时全是羊,喝糊涂了还是羊,这也就罢了,竟敢把黑母羊当婆娘,乱报老娘的丧,真是气死人了。”
老柴杵在院子中间听六婶数落,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一个劲儿地给众人作揖。
秋风起了,老柴和几个老伙计在院里喝酒。
“啧”一口酒下肚,老柴叹道:“一眨眼,退下来就半年了,真是闲得慌哟。”
“你既然觉得很闲,老柴你就牵头在我们人和村办一个配种站吧。”
“村里各家各户的山羊,现在都是近亲繁殖,毛色没以前油亮了,膻味也重了,还不长肉,想赚点钱比吃屎还难。”
“人和村黑山羊这块金字招牌,可我不能砸在我们手上啊老柴。”
喝着,说着,老伙计们吵架似地喊道。
老柴也吵架似的答道:“上就上。”老伙计们哧哧地笑起来。老柴自个也“嗬”地乐了,喊道:“我是说上县畜牧局办证啵。”
“马上打报告。”
“打就打。”
哗啦啦一阵响,有手脚勤快的人已经摆好纸张笔墨。老柴伸腰提臀,提笔“唰唰”,笑道:“好!明天就上县城去。”
第二天中午,老柴进得城来,已是下班时间。他往往街道这头,又往往街道那头,“嗬”地一声笑:“也好,酒虫子上头了,先整两盅。”
酒足饭饱,老柴一路打着饱嗝,走进“马上办”办公室。一个眼镜姑娘接过老柴递来的报告,瞄了几瞄,说:“不行。”
老柴急得上火:“你讲乜嘢?”眼镜姑娘把报告塞回老柴手里,红着脸说:“大叔,报告的意思我懂,但这样写真不行。”
“你这什么态度?”老柴更急了。
“大叔,您什么文凭啊?”姑娘也急得语无伦次。
老柴的答话更乱:“我们合作社刚买回来的黑哥, 被毛全黑,而且是有良种证的纯色黑山羊。”
眼镜姑娘似乎回过神来,一把从老柴手里拿回报告,指着纸面说:“大叔,您读读这行字。”
“人和山羊配种站。”老柴读了一遍,又读一遍,不由得呲牙咧嘴起来:“酒后打的报告,漏个‘村’字,人和村山羊配种站,不好意思。”
眼镜姑娘一手捂嘴巴,一手递笔给老柴,示意他在报告上直接补上“村”字。写完,老柴“嗬”地笑道:“难怪姑娘你不好意思直说呢,都是我喝酒误事。”
配种站开门营业了。老柴决定为自己的初恋情人谋一次私,配种站第一笔业务就免费送给她的独生子木生。
“村合作社研究过了,派黑哥上门免费给你家母羊配种。”
“不会拿我家的羊来做试验吧?”
“说什么呢,你妈要是没死,信不信她掌你大嘴巴?”说完,老柴让木生把发情的母羊牵出来,然后指着院子里一身水一身泥的两个伢仔数落道:“生伢仔一胎就生俩,离哪门子婚啊离。”
老柴捋捋黑哥油光黑亮的绒毛,黑哥心领神会冲向母羊,院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快的咩咩声。不一会儿,那母羊心满意足地溜出一边吃草,老柴“嘿嘿”干咳两声,说道:“日头快落山啰,我也得回家喝两盅了。”
木生赶紧靠过去,说:“家里也没鸡蛋了,要不然,说什么也得照规矩办,给黑哥补补身子。”
“有鸡蛋赶紧给伢仔吃啦,面黄肌瘦的。” 老柴吵架似地嚷道。说完,老柴就尾随黑哥往外走。木生追上去,吞吞吐吐的说不成一句话。老柴顿时就火了:“看伢仔们饿的哇哇叫,赶紧生火做饭去。”
“家里还有点米酒,要不喝点?”
“你以为我酒囊饭袋啊,你也得少喝点,别发酒疯又把老婆打跑了。”
“哪有啊,我这不是羊没养好,手上没钱心里着急嘛。” 木生瓮声瓮气地说道。
“咩咩。”黑哥不耐烦地叫唤起来。
老柴又数落道:“黑哥都笑话你呢,像个山里男人吗?像个养山羊的男人吗?”木生“嘿嘿”两声,看看老柴,又看看黑哥,涨红着脸红说:“柴主任,借您手机,我们一起合个影呗。”老柴挥手摆臂,连声说“快点”。
过来帮忙照相的邻居正想“咔嚓”,木生却招手喊“停”,然后示意老柴挪点位置。看见老柴没反应,木生问道:“让黑哥站中间可以吗?”老柴“哼”一声,黑哥似乎听懂了那样,没等人招呼,就“咩咩”地挤到了C位。
“嚓。”画面上,只有老柴板着脸,而木生和他家伢仔们,还有山羊黑哥,全都开心地笑着。此时,老柴正在想着合作社配种站的事情。
“山羊合作社也属于集体的,黑哥这次上门服务,还是由我来代付配种费吧。”老柴这样想着,也不跟木生打招呼,甩响鞭子,跟着黑哥大步向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