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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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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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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情怀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安雯的歌声还在耳边绕,高亢得像黄土坡上的风,裹着八十年代的热乎气,一飘就飘了这么多年。我总想起小时候,趴在录音机旁反复听这首歌的模样,旋律在脑子里盘旋、翻滚,最后竟和坡上的风缠在了一起,吹得人心头发热。

那时我常躺在门前的土坡上,看天——蓝得像块刚洗过的布,清透得能照见人影;再摸身下的土,干巴巴的,攥在手里一捻就成了粉,风一吹,就顺着指缝溜了。我望着光秃秃的山峁峁,心里空落落的:“咋就这么苍凉呢?”可转念又想,再苍凉也是我的家啊,就像母亲,就算她再瘦弱,也是我最亲的人。

有次远远看见一条河,像根细带子似的绕着坡流,我拽着父亲的衣角问:“那是黄河不?”父亲正弯着腰锄地,汗珠子砸在土上,瞬间就没了影。他用衣襟擦了擦黝黑的脸,笑着说:“那是秃尾河,咱叫它‘退河’——站在河中间,能看见水倒着流哩。”我眼睛一亮,又追问黄河在哪,父亲直起腰,粗糙的手指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山:“在山那边,在‘退河’的尽头。”

那天我顺着父亲指的方向跑,跑过一道梁又一道梁,鞋底子磨得发烫,裤脚沾满了黄土,可除了一座挨一座的山,啥也没看见。我哭着跑回家,扑在父亲怀里委屈:“哪有黄河啊?全是山!”父亲没说话,只是摸着我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我脸颊发疼。后来我总在梦里见黄河,波涛汹涌地拍着岸,咆哮着向下游冲,可一睁眼,还是眼前的黄土坡。

十八岁那年,我终于翻过了父亲指的那道山。黄河就躺在那儿,没有梦里的惊涛骇浪,宽广的河面泛着黄,阳光洒在上面,碎成一片银闪闪的光,像撒了把星星。我站在河边,风裹着河水的腥气扑过来,突然就想起父亲当年的模样——他要是也在这儿,该会笑着说“你看,真在这儿吧”。

再回黄土坡,已是2024年的初春。我站在父亲当年劳作的坡上,草还是枯的,风还是烈的,可父亲变了。他不再是那个能扛起半袋谷子的中年人了,背驼了,步子也慢了,严重的老年痴呆让他认不出我,也记不起当年指给我黄河的事。我望着他蹒跚的背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掉——我怕他看见,更怕自己承认,原来时光早把当年的日子,磨成了回忆。

我朝着父亲当年指的方向望,好像还能闻到黄河水的气息,赶紧用力吸了吸,生怕风把这味道吹走。山峁峁好像比小时候近了,脚下的土坡也被风削得瘦了,连秃尾河都细得像根麻绳,慢悠悠地流着,像在数着日子过。这些年,坡上种了些树,可风一吹,嫩叶还是会被卷走,碎成一片片的,在黄风里打旋。人们还是会抱怨:“这该死的鬼天气!”可抱怨完,还是会拿起锄头,在土里刨生活。

我总在想,一代又一代人,是凭着啥在这苦地方活下去的?后来才懂,是信念——是相信春天播下的种子,秋天总能收点啥;是相信再烈的风,也吹不散一家人的暖。小时候听大人说“咱肚里都装过二斤黄土”,那时只觉得好笑,现在才明白,这黄土早融进了我们的血里,成了一辈子的根。

以前春忙的时候,坡上到处都是人,弯腰刨地的,扛着锄头赶路的,累了就蹲在地上抽旱烟,咬一口窝窝头。信天游的调子会突然从某个梁后飘过来:“上一道那个坡坡哟,下一道道梁……”粗粝的嗓子裹着黄土的味,听得人心头发颤。现在不一样了,年轻人都进城了,坡上只剩些老人,可每次有人回来,还是会站在坡上喊两嗓子信天游,那声音能传很远,像是在跟黄土坡说“我回来了”。

秋天的时候,坡上会好起来。谷子黄了,玉米熟了,高粱红得像火,漫山遍野都是生机。这是黄土坡给人们的慰藉——就算靠天吃饭,就算日子再难,也总能有点盼头。人们还在想,还在谋划,咋能把这沟沟峁峁变成绿洲,变成能让子孙后代好好过日子的地方。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耳旁又响起这首歌,还是当年的调子,可听的人,早把岁月听进了心里。我摸着脸上的纹路,这是黄土坡给我的印记,是岁月给我的礼物。有人问我,为啥不留在城里,我说我离不开——这是我的根啊,树长得再高,没了根也活不了。

生我的黄土地,养我的黄土坡,不管你以后变成啥样,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会守着你。我会像当年的父亲一样,在坡上走,在土里刨,还会哼着信天游,跟你说我心里的话。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走多远,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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