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阳台,藤椅上的月光漫过膝头。霞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粗糙的纹路蹭着我的衣角,像二十二年里无数个寻常夜晚那样,暖得扎实。“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穿件蓝衬衫,袖口磨得发毛。”她的声音裹着夜风,轻得像当年理发店门楣上的风铃。
我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虎口处浅浅的茧——那是当年剪头发、后来操持家务磨出来的。思绪忽然被拉回2003年初夏,城西小镇的风裹着庄稼嫩苗的清香,玻璃门蒙着薄雾的理发店里,她垂着眼剪头发,碎发落在藏青色围裙上,像撒了把细雪。我攥着刚凑齐的房租,手心沁汗,而她递剪刀时,特意把尖儿对着自己,指尖沾着的细碎黑发,衬得眼里的光温温的,能焐热日子里的迷茫。
“说不清,就觉得你实诚,靠得住。”后来她总爱这样说初见时的心动。可我记得,提亲那天,她攥着我空落落的口袋,抬着头对皱着眉的长辈说“我相信他,日子会好的”,那七个字像一束光,劈开了我灰暗的生活。结婚时,车是借的,嫁妆只有一床印着牡丹的被面,喜糖是散装的,可她坐在红色奥拓的副驾上,嘴角的笑藏不住,连眼角细纹都透着甜——原来爱不是轰轰烈烈的排场,是寒夜里愿意跟你共赴三餐的勇气。
婚后的日子,难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霞把经营两年的理发店转了,那是她从18岁当学徒起,一剪刀一剪刀攒下的心血。转店那天她抱着我哭,却没说一句后悔,只说“两个人在一起,哪儿都能挣口饭吃”。我跑了半个月没找到工作,回到出租屋对着咸菜稀饭发脾气,她红着眼圈进了厨房,再出来时,端着一碗高家堡挂面,上面卧着个颤巍巍的荷包蛋。葱花浮在汤面,热气氤氲了她的脸,“别饿着,明天我跟你一起找”。那碗面的暖,顺着喉咙滑进心里,成了往后岁月里,每当我疲惫时就会想起的慰藉。
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女儿欣月出生后第五年,儿子轩宇也降生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床头的铁盒子里,攒下的是我戒掉的烟钱,是她舍不得买冰棍省下的零钱。双方父母的牵挂,藏在印着“福”字的布袋子里,晒干的白菜萝卜、皱巴巴的零花钱,像冬日暖阳,焐热了艰难的时光。我们也学会了把疼惜藏在细节里:她把菜里的肉夹给我,说“我不爱吃荤”;我下班绕远路买她爱吃的米糕,说“路过顺带的”。那些年,高家堡挂面成了餐桌上的常客,有时淋半勺酱油,有时卧个荷包蛋,简单的食物里,盛着一家四口最实在的牵挂。轩宇像只精力旺盛的小猴子,却懂事得让人心疼:我下班累得瘫在沙发上,他会踮着脚跑过来,用小胖手轻轻拍我的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不辛苦,我给你捶背”;霞在厨房做饭时,他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剥蒜,蒜皮撒了一地,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如今,月月上了大学,轩宇也读了高中,霞的鬓角添了不少白发,可她的手依然会在我疲惫时轻轻按上我的肩,眼里的光还是当年的模样。晚风吹过阳台,带着远处的草木清香,像极了初见时的那阵风。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经得起时光打磨的陪伴:是穷日子里共享的一碗热面,是难捱时紧握的双手,是岁月里藏在细节里的疼惜,是儿女绕膝时,烟火气里愈发醇厚的牵挂。
它不被岁月磨灭,反而在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里愈发坚韧。就像城西小镇那棵老槐树,扎根在平凡的土壤里,枝繁叶茂,守护着每一个珍贵的日子,也守护着我们,从青涩到白头的,从未褪色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