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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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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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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强的母亲

母亲的身子骨向来瘦小,风大时站在门口,总像株扎根在黄土里的细麦秆——看着单薄,却任风刮也不弯,可偏偏这副单薄的身板里,藏着一股子撞不碎的"倔强"。那倔强从不是非要我把两桶热露露喝得一滴不剩——她把温热的液体斟满粗瓷碗,白雾裹着甜香漫到眼前,"赶紧趁热喝,上次来你啥都没吃",眼里晃着的泪光比露露更暖。更多时候,这倔强是她护着一家人的铠甲,是岁月磨不掉的韧劲儿。

社区来人说要免费剪头发,母亲先笑着把父亲推到前面:“先给老汉理,他头发长了难看。”又转头跟我念叨:“现在社会多好,公家还上门服务。”我攥着父亲磨出老茧的手,鼻尖忽然发酸——母亲生了我们兄妹五个,到头来,却要靠外人的关怀让她这般满足。我轻声说“爸的头我来洗”,父亲患老年痴呆症多年,连自己穿衣都费劲,洗头本是我该做的事。可母亲却跟工作人员念叨:“我们大小子可弯流了(弯流:陕北方言,指人温顺体贴,性子软和),一来就给他爸剪指甲、洗头,细心着呢。”她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像捧着块宝贝似的夸我,我却更内疚:这辈子我给过她什么?不过是这点微不足道的陪伴。倒是父亲,洗着头忽然咧嘴笑,还能认出我是他的大儿子;我要走时,他拉着我的衣角重复:“来吃饭哦。”这是五年前他常说的话,如今再听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被我硬生生咽回去。母亲在一旁笑:“看你爸,还是跟你最亲。”

父亲的病,是母亲倔强的另一重见证。五年前确诊那天,母亲没掉一滴泪,只是把父亲的药盒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从此成了父亲的“记忆”。父亲常走丢,每次母亲都攥着手机往巷口跑,声音发颤地给我们兄妹打电话:“你爸没在家,你们快找找。”有人跟我说“你妈对你爸真好”,我却知道,那些夜里父亲拉肚子,母亲要起来换四五次床单,天快亮时才能蜷在床边眯一会儿;父亲闹脾气不肯吃饭,母亲就端着碗蹲在他身边,一口口哄着喂,像对待小时候的我们。偶尔她也会坐在门槛上叹气:“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老刘家?这辈子总在还债。”可叹完气,转身又给父亲洗起了脏衣服,满脸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出口的柔软。

小时候的苦日子,更能照见母亲的倔强。那时我们一家七口人挤在窑洞里,日子紧得像拉满的弓弦,夜里月光会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母亲纳鞋的手上。看见别人家吃高家堡挂面,我们兄妹几个的眼睛都直了。母亲就摸着我们的头说:“今天好好干活,晚上咱也吃挂面。”我们立刻有了劲,割草、喂猪、拾柴火,汗水把衣服浸湿了也不喊累,满脑子都是挂面的香气。到了晚上,母亲端上满满一大碗,我一口气吃了两碗,撑得直揉肚子。她嗔怪地拍了拍我的背:“咋这么贪食?把胃撑坏了可怎么办?”可我分明看见,她把自己碗里的挂面,又拨了些到我碗里。冬天的棉衣更是“接力赛”,我穿小了给几个弟弟轮流穿,领口磨出毛边、袖口补了又补,满是补丁,母亲却总说:“现在吃点苦,将来才能过好日子。”夜里我们睡熟了,她还在煤油灯下纳布鞋,针脚密密麻麻,熬得眼睛发红;第二天照样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下地。有一次她牙疼得整宿睡不着,我那时已经十二三岁,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她却反过来安慰我:“妈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母亲的倔强,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她十五岁就在老家修梯田、打坝,在最困难的五六十年代,她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她常说:“你们生在八十年代,已经算享福了。”可她自己,却从没享过一天福。去年她忽然跟我说:“彦军,我想回老家住旧窑洞,翻新一下就行。”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发酸——兄弟几个的日子都不算宽裕,她怎会不知道?前些天她又说:“把我和你爸那一万块养老钱拿出来补修窑洞吧。”我当场拒绝了,那是他们的救命钱,我怎能动?她没再坚持,只是转身给父亲掖了掖被角,我知道,她心里比谁都疼儿女,从不愿给我们添一点麻烦。

现在我在煤矿的小屋里,常常想起母亲——想起她瘦小的背影,也想起她藏在皱纹里的笑。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我们兄妹五个,每次打电话,第一句总是“你们还好吗?”“下井要多穿点衣服”“开车慢点”;可她的世界又很大,大到能装下所有的苦、所有的难。我看着父亲痴痴呆呆的样子,看着母亲瘦弱的背影,心里像被秤砣压着,喘不过气。如今日子好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老家的窑洞翻新好,让他们在熟悉的地方安度晚年。昨晚我梦见了那两眼窑洞,阳光洒在院子里,母亲在喂鸡,父亲坐在门槛上晒太阳,一切都那么真切。我多希望这个梦能早点实现,让母亲的倔强终于能有个温柔的归处——她护了我们一辈子,这次换我们,护她到老。如今我下井时多穿的那件棉衣、给父母打电话时的耐心,都是她当年教我的“倔强”——把日子过好的韧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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