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需要一种温度的传感,更需要一种力度的呈现。
在我53岁的那年,我回老家自建一栋三层楼房,让85岁的父亲,80岁的母亲告别蜗居大半辈子的祖屋,住进敞亮的新房子。
父母乔迁新居,安享晚年,是我的心愿。
然而,老父母与新房子的“融合”矛盾,我始料未及。
我在县城买了住房。逢年过节,我都要接父母到城里相聚。他们放下饭碗就要回家,放心不下家里的那几蔸菜,那几只鸡。后来,他们以坐车晕车,难爬楼梯为由不愿意来城里了。
山不转水转。他们不来城里,我就回乡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母亲嘴里虽说:“工作忙,就不要回来了。”其实,我最懂留守老人的心思。他们多么想子女常回家吃饭,多么想子女在家里睡一晚。
父母不喜欢进城,我也在逃避老房子的阴暗、潮湿、狭窄。
我想在老家自建新房子,解决回家有路,进家能睡,叶落归根的问题。
我和父母说了回家建房的想法,他们浑浊的老眼绽放光芒,几乎心花怒放。母亲说:“你要回家建房子,我们想都不敢想!”看得出来,我回老家建房子,他们不敢想,不敢提,但又是压在他们内心深处强烈愿望。
说起建房子,父亲提了一个谁要想不到的要求:“不要起围墙,不要搞铁门。”
我有点错愕。母亲告诉我:“你看,那些有围墙,有铁门的新房子,左邻右舍,乡里乡亲谁会进去?”
这一点,我赞同父母的看法。
在建筑材料暴涨的2021年,我没有停工一天,就是想让父母早一天乔迁新居,多住几年新房子。建房过程,我几乎没有给父母操心劳力。父亲主动提出在晚上守工地,我默许。
我的新房子建成开放式的庭院,视野开阔,后有靠山。庭院很大,有车位,有花池,有菜地,有果园。新房子虽然远离老村子,但老村子的乡亲喜欢去串门,说家长里短。老人家的一些观点年轻人不待见,但他们那种敞开门,敞开心的浓浓乡情难能可贵。
父母住进新房子,欢天喜地,人也倍精神。
我在双休日回家。看见的是满地狼藉。偌大的院子,提桶、箩筐、鞋子、柴火、农具、垃圾桶等像摆地摊一样,散乱不堪。他们的衣服挂在房前的窗户上晾晒,特别不雅观。
我默默地收拾这一切。母亲看在眼里,说:“乡下人就是这个样子。”
我无声的“示范”并没有改变父母的生活习惯。两个人的饭碗要积攒两天才清洗;剩菜剩饭摆在桌子上,不进冰箱;香蕉皮、蔬菜叶子不及时丢进垃圾桶,在地板上生根······一次,两次,反反复复。然而,他们看在眼里,没有行动。我的勤快反而贴了冷脸。
父母的随意和习惯仿佛是一种自由,我需要的“讲究”似乎在给他们传导压迫感。我既无语,也无奈。
一天,我随领导到老家下乡。领导提出要去看看我父母。来到家里,里里外外“风景依旧”,新房子和视觉场景格格不入。
领导离开,我有点严肃,有点恼火,对母亲说:“你能不能把家卫生搞好点?”
母亲很不高兴:“农村人就是这个样子,习惯这个样子。”
我说:“不好的习惯要改呀!”
父亲搭腔说:“住你这个新房子,一点不自在。我们搬回老房子去住还舒服一点。”
听了父亲的话,我有点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五味杂陈。
我回怼:“都是我的错,不该来建房子!”
父亲很生气地接话:“我这么老了,还来给你守房子!”
父母啊,房子是给你住的,不是给你守的!
当时,我的心冷到了冰点,泪水在眼里打圈圈。
我自以为的孝道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父亲有倔脾气,三番五次提出要回老房子住。
“为了你建房子,我来喂过蚊子!”父亲经常以此和我较劲、叫板。
我不吭声,但准备“随他去”。
后来,我姐姐对我父母说过一句话:“幸亏你只生了一个崽。如果有两三个崽,谁会将就你们这样的脾气?”
我的父母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没有再提过回老房子住的话题。
我与父母的和解从适应开始。
从此,我适应父母的生活习惯,习惯他们的习惯。虽然看不顺眼,但不和他们较真。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父母毕竟已老。子欲孝,亲不待。
新房子,让老人家的心住进去不是儿女的选择题,是必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