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千层底

春节前我家在打扫卫生时，妻子从床底下翻出了我穿过的一双老布鞋。看着这已经洗的都泛白了的布鞋，妻子喃喃说道：

“扔了吧！”

“还是留着吧！还可以穿嘛！”

“你天天在鞋厂上班，啥鞋没有穿过？还希罕这双？”

“你不懂！”

……

我这些年来，一直在跨国鞋企做研发。世界十大知名品牌，我厂就占了四个。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脚下穿过的世界名牌不下十几个。耐克、阿迪达斯、NB、Crocs，等等如数家珍。可以说孰优孰劣，我是一清二楚地。然而在下班之后，我还是会经常穿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虽然时不时整点回头率什么的，可是我却丝毫不再意，因为这是妈妈纳的千层底。

我们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是一件衣服，从老大穿到老幺。从新穿到旧，又从旧穿可烂。可以说是，“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直到衣服破烂得实在补不成了，母亲又把它拆了。洗干净了刷上浆糊，贴在墙上晒干，再压合成一层一层的千层底。然后再扯上几尺条绒布，买几尺松紧带，买几把线绳子，母亲的任务便来临了。可以说全家人脚下穿的布鞋，便在母亲起早贪黑，没明没夜地努力下诞生了。

在我们关中地区，无论是小媳妇、大闺女，几乎人人都会做千层底布鞋。那时做双布鞋，快的话要十几天，慢则要一个多月。那时做一双布鞋，不像现在这样有专门纳鞋底的机子。更别想去和鞋厂的流水线相比，纸板模楦，鞋机那全都是一应俱全。这一双双布鞋全凭母亲，一针一线的仔细纳出来。

母亲每次做鞋时，如果能借到相同码数的鞋底纸板还好。如果没有的话，她便要找我们的旧鞋子重新开版。她先将旧鞋子放在硬纸板上，左右脚各沿外邦画一圈，然后用剪刀沿着线剪下来。最后再缩小半个码，基本上鞋底的纸板就出来（鞋面纸板还要另做）。紧接着将鞋底纸板放在早先备好的鞋材上（前面做好的千层底的原材料），照着鞋底样画线裁剪。一张又一张地刷浆，大约叠上一公分左右。然后再用大石头压上两天，第三天才能纳底子。

到了第三天，母亲把大底取出来了车好包边。再夹在木夹上，便正式开工了。她先是用锥子戳个孔，再用小针引线穿孔而过。然后一针接一针，一个眼挨一个眼的纳。当针尖不锋利了，母亲在发髻里磨两下继续工作。当太阳落山后，母亲又顶着昏暗的煤油灯接着干。每天做完饭，母亲饭后纳。等我们睡着了，母亲又半夜纳。就这样一针针地，一双双千层底在母亲满手的血泡和针眼中成型了。

等到过上几天后，母亲又用条绒布背贴上一层白粗布内里。便贴着鞋面纸板剪下，再用缝纫机一圈圈的车好。再车上松紧带，最后贴合在千层底上，再一锥子一小针的把鞋帮拉好。有时怕不结实，还要多拽几下。十几天后，在母亲满眼的血丝里，一双布鞋就成功了。

虽然千层底的老布鞋，没有加前后补强，也没有套楦头经热冷压，缺乏立体感；虽然条绒布洗上几水就掉色了，就没有光泽度了；虽然千层底一不防滑、二不防水、三不结实。但是它穿得那是一个舒适，那是一个轻巧。它有着所有知名品牌，都不具备的物性。就算有些名牌也具有这种特征，但是它们与千层底比，又缺少一种灵性，缺少一种环保，更缺少一种爱。

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外出打工的前一夜。虽然已经是正月里了，但是天气还是很冷。半夜十一点多了，母亲还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接一针地纳着鞋子。当我睡了一觉从被窝中爬起来时，只见母亲还坐在地上一针针的给我纳着鞋。当时我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

“妈！你咋还不睡？”

“年纪大的人，瞌睡少。我刚睡了一觉就醒了。你赶紧睡吧”

“那你也上炕上坐吗！”

“没事，再几针就成了，我就睡！”

“噢！”

当时我竟然还傻乎乎的相信，母亲所说的话，当时还能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就算是第二天，母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都没发现。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一夜母亲为了给我赶一双布鞋，一夜都没有合眼。唉！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还禁不住陷入良心的自责中。

等到了广东后，也许因为气候的原因，也许是工作的原因，我患上了脚气。每次痒的时候，几乎都要挠出血来，那时我都恨不得把脚砍掉。到处求医问药，更花了不少钱，可是效果时好时坏。有一次母亲打来电话，说专门寄来一双布鞋让我穿。起初我还不想穿，怕别人笑话。后来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穿了起来。奇迹就这样发生了，我的脚气很快就好了。一直到现在，脚气也没有犯过。而那一双布鞋，我一直穿到现在。 一直到烂得不象样了，我都舍不得扔掉。

如今母亲年纪大了，眼睛跟不上了，鞋也很少纳了。而纳鞋的任务便交给了妻子。虽然妻子整天上班很忙，但是一年到头，还是可以做一半双，但是鞋底都是买现成的。今年好说呆说，她总算给了也纳了一双千层底，总算圆了我的布鞋情结。

我爱千层底，其实是爱那一段艰苦奋斗的历史；我爱千层底，其实是忘不了那一段段发黄的记忆。我爱千层底，其实是因为是一双双千层底，伴随着我长大和成熟。那一针一线的纳进去的是母爱，更是美好的祝福。

每当走在繁华的大街，很多人脚下都是皮鞋、波鞋、休闲鞋。很多都是名牌，还有不少进口货。却很少有人和我一样脚穿布鞋，也很少有人和我同行。但请不要冷嘲热讽，其实你们不懂，我穿的不是鞋，而是爱。也不要惊诧，其实你们不明白。游子所穿的不仅是千层底，更是一种思念，一种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