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河,或是长江,反正二者居一。也许是黄河,江水之浑,当年介甫笔下“派出昆仑五色流,一支黄浊贯中州。”在此能落得几分韵味。
来到这里,第一眼,望得“雄伟壮观”四字。
上是无边苍穹,浓白淡蓝间孤鹰独鸣宽茫,只见滴墨点缀天幕,谁不解寂寥;下是亡际阔土,崇山峻岭里群猿众吠雾深,只听余音悠长空谷,谁不了悲凉。相近有生命的,唯剩岸下这条滚滚千年的“入海流”了。
站岸头处,大江滔滔,浪卷沙石不复回;舟帆过往,千支万页竞奔逐。常常把自己看高看大的同志,站那,就晓得“微不足道”一词了。
从岸头上俯首江下,沙黄色流水匆匆挤来,轰隆声不绝于耳。崖壁上怪石,着实怪也,陡峭得是天下少有,或如惊鸟探头,或如孺牛舐颈,或如傲马鸣日,凸凸凹凹,将陡峭勾勒得栩栩如生,描绘得活灵活现。怪石聚集成林,摧垮了一道道妄想爬上岸头的浪潮。林底少的屑石,风呼呼得抱向水中央,摔下“怪石林”。微弱的回声附着着激流,远传至江上片片白帆。且不提白帆每每受到的高浪,单看脚下怪石耸立一岸,不少人便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从来见过大场面多多的有,盯着脚下这岸怪耸,却还是不禁抚了胸口,平复心境。
如此这般奇景,仍未算得此行之尽头。细听着,涛浪涌起、风披白帆、水击岸壁,声声之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微弱之铿锵。正要嘱身边人寻来,有孩子忽大喊:“那儿!”循着稚嫩的小手看去——嗬,原来从这传来。
某台石崖上,无法得知他们如何上去,反正崖上立着三三九人,大都吃力着弯腰,共拉着一根看着纤细或许是粗些的锚绳。由于距离过远,水汽在他们身上糊成一团,除了古铜色上身——这是时间的痕迹——与玄青或墨黑的七分裤——这是生活的底色,他们身上再无其它东西能清晰辨别。但他们声音里的铿锵,在一团模糊之中,以利刃之势划破朦胧,凭锐枪之态刺穿混沌。他们或许,不,一定,他们一定是这片土地“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只有这条“奔流到海不复回”之大江,这岸“千磨万击还坚劲”之怪石,以及“厚德载物”之土地才孕育得出如此铿锵。
转望锚绳末端,嚯,是一条不断受江浪“痛吻”的小舟,急流淌过,见它瑟瑟发抖,似乎下一刻,就要为大江的雄观与危险作证而丧生鱼腹,于是拼死咬住锚绳,随浪起伏,上上下下,仿佛一位不停祈祷着的教徒。这条长长的锚绳,一边是生活,一边是生命。这条不怎得十分粗的锚绳,浪高千尺,水破坚石,在如此面前也未曾断裂,想来,不仅是因为绳子本身的坚韧,还有九位纤夫所体现的,这片土地上的劳动人民固有的坚韧。
看着看着,忽然间热泪盈眶,历史长河里,多少的人不正像眼前的坚韧一样,带着心里的简朴,向命运继以不屈的挑战。他们并非以此为荣光,只是选择了无畏,而不再低头,哪怕粉身碎骨,前仆后继者也仍如这浪潮一般。“纵见一潮平,未使万浪息。”这是英雄长存的诗句。
擦干眼角,水汽也淡些去。辨小舟另一头,略略望去,似是位“殷实人家”,粗着肚子,壮着臂膀,手中长浆如鱼尾,拼死扑腾,搅起片片水沫,白了江心流水,点了涟漪晕开。那流水衬涟漪,给江面画上了一个纯洁的句号。高浪急流中,慌而不乱,紧而不张,一举一动一句号,大概就是这位傲视群雄者的不屑。
恍惚着,忽然衣角被拽紧,回头——是刚才寻着了铿锵与不屑的孩子。他松开手,细声细语道:“妈妈说,要走了。”猛抬头,原来众人早行至公交车处了,谅是自己入了迷,神也被掳了去。笑着牵起他的稚嫩,向公车走去。
回程车上,同孩子的家母拉了家常,他俩是恩施人,孩子学到《早发白帝城》,迷上图中一片无暇,母亲就带他来了这。“把真正的江写进印象里。”
半刻钟不到,车子沿路驶过十分近岸的路段,刹那间,轰鸣声少了阻挡,攻城锤似地直直撞击公车。有人惊了一跳,有人掩了耳朵,有人举了相机,孩子忽然站起在座位上,推开母亲抱过来的手,吞吞吐吐道:“朝……朝辞白……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