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

正月初一早上，给父母去拜年的，照例先是儿子、女婿；像亲生闺女，都不欢迎前去。白云山赶着太阳出来之前，洗涤了手脸，就开始给“天地神灵”上香，敬茶，奠酒，化纸，磕头，揖拜，鸣炮。老婆则紧锣密鼓的，给放在土炕上的木火盆里生火，烧开水，然后，把茶壶，茶罐，茶杯，茶叶盒，摆放在炕头边上，等待丈夫喝茶，早餐。

“每逢佳节倍思亲。”白云山女儿去年意外去世后，父母任何时候都牵挂在心上。今天，两个儿子、三四个孙儿过来磕头，讨压岁钱的，把白云山闹腾着，嘴角上也绽开了一丝牵强的微笑。接着两个小女婿及四五个外孙过来，更加沸反盈天的嬉戏了一番。

中午开始，无论谁过来套近乎，问候；谁来祝贺白云山——新年吉祥，寿比南山，万事如意！他总是心事重重的，谁得罪了一样，跟任何人没有笑脸。

大约午后两点左右，他从大门里出去，到人群聚居的大场门口上溜达了一会，见那里锣鼓喧天的，喧哗声不断，就感觉这种环境似乎与他的心情格格不入。而后，他低着头，嘴里耷拉着短杆烟锅，捡了个寂静无声的渠水旁边，走了那么几步，心里的压抑，像影子一样始终无法摆脱。

今天，大多数亲近的晚辈，都要给他前来拜年，如果和他们不寒暄几声，对方心底不踏实，就是自己也过意不去。这样，白云山又慢悠悠的穿过夹道，回到了院子里边。

他见了院子里的农具，不是踢开来，就是扔过去，好像放置的位置都不是地方。他喊骂了几句老婆，又抱怨起了儿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咋啦，这女儿死了，就一死百了吗？给他老年家扎下了万丈深的根，竟然把这两个老不死的不顾不管！年百代不来给我拜年，是死了媳妇忘了岳丈。这两个外孙儿，也不知道过来看一眼？”

大儿子白玉龙本来和父亲的院子只隔一堵墙壁，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哭天骂地，就娘老子少生了两条腿似地跑了过来。二儿子白玉琢，也冷不丁小心翼翼地站在了父亲面前。不管谁来规劝，谁来苦口婆心的解释，白云山总是听不进耳。

“玉琢……，”白玉龙牵着二弟的衣襟过来，嘴巴压在白玉琢的耳瓜门前轻轻地说：“姐夫怕父母亲伤心，不敢来拜年。看爹爹的意思，大女婿不到，决不答应。我想，你赶紧骑上摩托，把姐夫和外甥一起接来。”

白玉琢听了哥哥的吩咐，就悄悄接了哥哥手里的摩托钥匙，马不停蹄的去了大姐夫家。

“你爹呢？”不一会，白云山见外孙提着拜年的礼物，从大门里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就有气无力的问外孙道：“你娘死了，你爹不认我！你怎么也不过来给我拜年。”

外孙跪在姥爷面前，磕头如捣蒜的指着从门里进来的年百代说道：“爸爸来了……！”

年百代空着手，过来刚刚把胳膊伸到岳父面前，白云山就顺着女婿手臂的力道，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见女婿双膝跪在土脚地上给自己磕头，就老泪纵横的不停阻拦说：“哎，算了，算了吧！你心里也不轻松！”

白云山接过年百代双手敬上来的香烟，胳肘支在窗台板上，托着下巴吸烟期间，反倒沉默寡言，默默无语。

当女婿下炕要离开之时，白云山又絮絮叨叨的要留年百代吃饭。年百代拒绝岳父说：“我怕惹你伤心，就不敢来。”

老人扶着门框有气无力地说：“不想你不来，更让我伤心吗！”

女婿回去的路上，心里不停的咕叨——只有女婿才能顶替女儿的半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