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年没回家,村中巷道里过去,那些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或大,甚至小的,看上去每一个人的面容或精神状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的变得更加憔悴苍老,有的猛然认不出谁谁,谁是谁;有的横竖撇捺的皱纹,把曾经年轻貌美的脸蛋,分割的十字莲花;也有的精神矍铄,气宇轩昂,其状貌比过去还要精气神饱满。一个人见面一个说辞,一个人一个问候方式。总而言之,无论任何一个曾经熟知的邻里亲朋,都是那样地热情似火,都是手牵着手相互拉长问短。
“这回来,可该好好住几天?”
“本应该老人送葬后,就想着及时返回,可由于疫情,却连自己也说不准回去的日程。”我们夫妻用一个词语,同一个腔调,回答着错综复杂的任何一个不同的问题。
刚刚来到门口,管我们家钥匙,平常照看门户的隔壁邻居,过来刚刚打开铁锁,就见她给我们已经点燃了烧炕的烟火。看着缭绕在房屋顶上的云雾,听了他们欢快且热情的问候,让人感觉比喝了二蜜水还要甜美。
我为大家敬烟卷的功夫,三弟就拿来了一壶清油,一袋大米,一小盒茶叶:“大哥,这些东西你们暂吃,还缺什么我再去拿。”
“不了,我们什么也不缺,你别太费心。”我的话没说完,弟弟就奔出门,骑着摩托上班去了。
“喂,老哥,听说你回家了,这会就在屋里吗?我要过来看你,六七年怪想念的!”这是我邻村的铁哥们宋世明。他腿脚不太利索,过来要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便谢绝道:“哎呀,老弟,”我电话里说:“我这回可能要多住些时日,不忙,你明天过来吧!”宋世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由事不由人。你嘴里说是多住几天,可孩子们一个电话,你就屁颠屁颠跑得无影无踪。还是这会就过来。”
“那就随便。不过,一时半刻还真走不了,你看疫情,儿子住的城里越来越严重。”我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接了过去:“那好,明天见。”
宋世明第二天果然来了。
“啊呀,老哥,知道你没有蔬菜,我拿来了四个白菜,五斤玉米面。白面、清油,给你明天叫孩子三轮车上送过来。他上班去了。”
“不啦、不啦,别送了,你看,”他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以前只左边身体不灵活。十数年前,他去镇上买了骡驹,回来在河边上蹚河的时候,被因丢失了驹驹而近乎疯狂的母马,拉扯着从半截崖坎上跌下来摔伤了双腿。以前他把半握着的右拳头,拄在大腿面上,垫着脚尖一瘸一拐的,也能来去自如。自从跌伤了腿脚而后,便不得不拄上双拐。
他拖着残疾的身子,拄着门槛看了我那张小背靠椅子上,亲朋拿来的面粉,白菜,菠菜,胡萝卜,萝卜等等而后。他憨直地玩笑说:“啊呀,你的人缘真不错,那蔬菜比我种的还多。”
我也知道他有点夸张,就笑着肯定和不无自豪似地道:“也不能否认人缘关系,更不能不说我们乡村、老家的乡风民俗淳朴善良。看,就那朵大白菜,在城里要买十多块钱。当然,人的情谊不能用金钱计算,可又觉得友谊比金钱更为重要。”
小计这次礼物,近邻远亲,村外村里相好十二家,面粉一袋五十斤,清油一桶十斤,玉米面两次十斤,大荞面二斤,大白菜十五棵,菠菜三斤,胡萝卜一斤,萝卜三个。其余零零碎碎小帐面上的生活用品,很难统计。更不能用金钱去计算。
一个年近古稀的垂垂老人,孩子们都是千十里外的教书匠;老婆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农村妇女。近乎十年去城里为孩子照看孙儿。给谁能办事情,给谁能解决生活方面的困难。就是说,他们的付出,绝没有任何要回报的意图。
他们送过来的东西,我们千恩万谢地表示拒绝。但他们共同的说辞是:“近几年,你们没种庄稼,蔬菜,暂时没有生活来源,帮助你们十天半月度过眼前的日子,这很正常。”
“我们有,有、有,不麻烦大家。”
“你们什么都有,谁敢说你们家什么没有?别怕欠我们的人情,不需要你还。怕我们粘贴在你们身上抖不下来,还是降低了你们的身份。别担心,不会牵扯、拖累你的。”
这样的说辞看似强硬而无情,却十分感人。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的邻里乡亲。过惯了城里斤斤计较,论斤差两的日子,这种淳朴善良的生活作风,说白了,这就是我们祖先在灾难面前能团结奋进,战胜困难,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发展进步的有力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