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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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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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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字人


我家邻居有六七个年龄相差三四岁的伙伴,百分之七十以上都和我一个姓氏。他们过年后都上了学。父亲说:“还早,十岁报名不迟。”所谓十岁,后来才知道比周岁大一岁。

我推迟半学期报到之后,母亲给我用破裤子,缝制了一个一根背带的书包,本来个子矮小,挂在肩膀上,书包的底部就“吧嗒吧嗒”的一直敲打膝盖;如果将书包甩在身后,它就正好耷拉在腿肚跟前,感觉始终跨不开腿脚。我平常走路比兔子还要快,但背上书包,总是慢那么半拍。

那天早上上课期间,我感觉微微有点肚子疼痛,就斗胆向老师请了个病假,刚出校门几步,发现疼痛有点缓解,不是能坚持,而是跳或跑的,几乎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我回头看了看校门,打算返回去上课;又回想,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放松自我的机会,怎么能继续关在笼子里去读那没用的书呢?于是,就头也不回的奔跑着准备回家。

太阳照在脸上,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炉。路边顺流而下的溪水,“哗啦啦”欢笑着似乎和我的心情一样高兴。

我们村的大道隔壁,是生产队里的打麦场,许多准备打碾麦子的社员,在这里有的清扫场地,有的移动混着麦粒的柴草。虽然能看着场地上空弥漫着雾霾,但隔了一道墙壁,就始终看不清里边的动静。

我们家隔壁的王爷,正在跺子顶上码垛麦子,看到我过来,就惊喜地告诉场里的人说:“哎呀,林木子来了,快叫看看,他一定认识……。”

垛子底下,好像还有母亲。母亲听到我在村里胡乱转悠,就站在一人高的矮墙豁垴里看了一眼。她发现情况属实,就十分严肃地说:“你怎么没去念书?”

“我肚子疼,向老师请假了。”我害怕母亲咒骂,就不敢说疾病已经痊愈。母亲听了我肚子疼,好像很担心似地说:“这会好了没有?”

我撒谎说:“有点,不过,一会疼,一会不疼……。”

王爷告诉母亲道:“别担心,孩子没病。赶紧,把刚才公社下发的通知,让林木看看,哪个是林家窑上的。”

母亲看着我有点担心,又有点高兴。她担心的是我肚子还在持续疼痛,高兴的是她生养了一个比她能识文断字的儿子。

场里十几二十号人,没有一个认识通知上的几个字。我过来,他们像看到了救星,特别是母亲,竟然十分高兴的,拿着通知从场里小跑到了我跟前。

这是一个三指宽,一小乍长短,蜡笔刻写后,用老式油印机打印的文字。右下角年月日处还有一个公社的印章。上面水笔添补的几个人名,除了一个林字而外,其余没有一个能认得出来。关键像林家那的“那”和林家窑的“窑”,课本上根本没有见过。王爷看着我不认识,把纸条在手里挑三拣四的多次,才迟疑不定地把它交给顺路去林家窑的,那个人手里说:“现在只能随便从里边拿一张捎出去,好在通知内容一样,只是地址不同罢了。”

当时,虽然没有人蔑视和耻笑我,但我脸上却比火烧的还要灼热;看着母亲的头和脸面无处搁置的样子,似乎比我还要尴尬和羞愧。

“哎呀,刚刚上学的娃娃,能识几个字!”王爷的解释,似乎有点让我挽回了面子,但感觉自己认识的字确实很少,要想当一个读书人,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我们一家吃午饭期间,王爷突然慌慌张张的进来说:“哎呀,可不得了啦!原来那是一张遣送四类分子,明天去公社参加批斗大会的通知。它上面有被押解人员的名字。林家窑上通知的是,最近开除公职的黑‘五类’。我们队里的,必须以通知上为准。队长说,这是我们俩干的好事。现在必须去把那张通知要回来。”

每次会议具体批斗和捆绑谁,这都是公社领导说了算。如果送错了人,这可不是小事一桩。母亲眼色变得异常惨白,她啰啰嗦嗦的支吾了片刻,就把目光投到了我的脸上。林家窑离我们村四五里路程,关键是步步上山,来回大约要一个钟头,如果通知要不回来,母亲和王爷脱不了干系。细细思索,这都是我坑害苦了他们。假设,我感觉肚子疼痛减轻,就应该回去好好念书,至少不给母亲惹这么大的麻烦。

我自告奋勇地大声保证说:“我去!”

“你不害怕?”母亲有点不放心似地说道。

“不害怕,大路上常有人;就是没人也不害怕。队里不给你们请假,要把东西拿回来,除了我以外再没任何办法。”我从王爷手里抢来通知,出大门的时候,母亲好像还在后面跟着追了几步。

林家窑的队长是一个红脸膛,尖下巴的矮个子。当我向他讨要我们队那张通知的时候,他笑着忽悠道:“我撕破卷了纸烟,早化成烟灰了。”

我心有不甘的询问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他眨巴着眼睛说:“我不识字,不就是开会的通知吗!”我把王爷的话给他传达后。他才惊慌失措地掏出了那张纸条。他把它铺在膝盖头上,两个手指按压平整后,有点后怕似的说:“哎呀,这差点铸成了大错。”

后来,他把通知交给我说:“赶紧回去,幸亏我会计没读没扔掉。这要卷了老汉烟,明天你们队里要押送的就是你母亲!”他见我眼里噙着泪花,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怕,天黑前交给队长不迟。娃这么小,还知道心疼大人!”

我从门里进去后,就听见王爷再一次来我们家和母亲焦急的对话声:“哎呀,队长说我弄丢了通知,耽搁了大事,如果明天公社追究起来,就要我俩背一大背篼土,在梯田会战的工地上,去各个生产小队那里去做检讨。”

父亲听了队长这样无理的安排,沉思了一会对母亲说:“明天如果真的要你去背土游行,那我顶替你去吧!”

我三步并作两步把通知送到他们手里之后,他们竟然没有高兴起来。王爷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林木,今后要好好念书。你看我们不识字,差点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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