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张桂梅

初冬的丽江，天空是高远而纯净的蓝，玉龙雪山的山顶已经积了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清辉。而山腰和古城里，却是温暖的、泛着黄调的秋色。这种冷暖对比、冬秋并存的景象，是初冬丽江独一无二的魅力。

那天上午的课刚结束，我吃完饭回到宿舍，正准备小睡片刻，手机忽然一震，是导员发来的消息：“周末要不要去华坪研学？”我心头一跳，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我们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学习榜样的力量”的研学活动，最后一站就是去华坪女高学习，而最让我心潮澎湃的，是终于有机会见到仰慕已久的张桂梅老师。

我几乎秒回：“去！去！我去！我已经崇拜她很久了”，激动像潮水一样漫上来，睡意全无。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朋友和家人，打字的手指都有些发颤。想起当初来丽江读书时，我就悄悄想过：要是能见张老师一面，该多好啊。没想到，这个藏在心底的愿望，竟这么快就要实现了。在等待出发的那几天，我特意重温了关于张老师的纪录片。那些故事早已家喻户晓，可每一次重温，都让我眼眶发热。我还找来曲靖老乡，著名作家李朝德老师的新书《蝴蝶的翅膀：张桂梅和她的孩子们》，试图从字里行间，更近地走进那个用生命点亮生命的世界。日子忽然变得很慢，又很快。心，早已飞向了华坪。

11月22日，星期六，我们正式启程。此行的第一站并非华坪，而是攀枝花的“三线建设博物馆”。行程的安排，让华坪女高成为了我们此行最后、也最重的压轴篇章，这种设计，反而让那份渴望在心底发酵得愈发醇厚。

在了解三线建设那段峥嵘岁月时，一个历史的巧合让我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张桂梅老师与云南的缘分，正是始于“三线建设”。十七岁那年，她就是跟随着参加三线建设的姐姐，从东北远赴云南，来到了当时还被称作“中甸”的香格里拉。这段历史，仿佛是为她日后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并燃尽自己照亮他人的传奇，埋下的第一个伏笔。站在博物馆里，看着那些充满时代印记的物件，想象着那个风华正茂的东北姑娘，如何在这片陌生的红土地上开启她的人生。这段旅程，不仅是一次地理上的行进，更仿佛是一场沿着她生命轨迹的追溯。

参观完攀枝花三线建设博物馆，我们终于抵达了华坪。那天的晚饭，安排在河东水库旁一个幽静的小山庄。暮色四合，水波不兴，为接下来的读书分享会平添了几分沉静的氛围。分享会的内容，正与那本在攀枝花拿到的张老师传记《张桂梅》有关。在来时的两个半小时车程里，我匆匆翻阅，扉页上的题记瞬间攫住了我的心：“山有桂兮，金秋飘香。崖有梅兮，凌雪傲霜。桂兮梅兮，国之芬芳。”那清雅而坚韧的文字，仿佛正是她一生的写照。心潮涌动间，我提笔在后面续上了两句：“即得见兮，荣幸之至。寤寐想兮，喜不自禁。”这拼凑而成的四句，恰好道尽了我此刻全部的心绪。

这份感触在第二天得到了回响。当车上的融媒体老师忽然问我，能否用一句话形容张老师时，“桂兮梅兮，国之芬芳”这八个字便脱口而出。这让我立刻想起了《感动中国》写给她的颁奖词，那段话是如此精准地描摹了她的魂灵：“自然击你以风雪，你报之以歌唱。命运置你于危崖，你馈人间以芬芳……”而前一晚的分享会，华坪的记者们讲述的，正是这“芬芳”背后具体而微的故事，他们分享了许多跟随张老师家访途中的点滴。听着那些充满艰辛却又饱含温暖的叙述，我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凝结为最朴素的字眼——若归结起来，是一个“爱”字；若说得再分明些，便是“大爱”二字。愿每一个孩子都被温柔以待，愿每个被虫子咬过的苹果都被高高地捧起！愿每一个哭泣的脸庞都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23号，我们踏上了那条闻名已久的家访路。冬日的华坪，气温仍有二十多度，我们前往的，正是电影《我本是高山》的取景地——“山月与山英”的家。那座坐落在山腰之上、直面悬崖峭壁的屋舍，成为了我们此行最具象的目标。如今这条路，早已不是张老师当年跋涉的泥石小径，而是硬化平整的水泥路，险峻处还安装了护栏。即便如此，我们这群年轻人空手而行，上山也耗费了四十多分钟。待到往返结束，计步器显示已近一万步，耗时近两小时。陡峭的下坡路尤其难行，每个人身上的衬衫都被汗水浸透，听村书记细细诉说过往，望着眼前巍峨无际的群山，我们才真正懂了张老师当年的辛苦。仅仅是走这一趟已让我们疲惫不堪，这让我无法想象，张老师那看似柔弱的身躯，是如何在十二年间，累计行走十一万公里，走访超过一千六百个家庭，在崇山峻岭间一步步跋涉，一家一户叩开柴门，把那些险些辍学的女孩们拉回课堂，为她们重新燃起读书的希望！

山路、石路、羊肠路，路路通民生；师心、初心、慈悲心，心心见赤诚。她的身影，让我想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坷德，天真单纯，为了理想，骑老马，持长枪，斗风车。她的坚持，亦如古代的屈子，认定方向，便“虽九死其犹未悔”。行程结束后，看到许多同伴在朋友圈写道：“如果眼前是山，先走，再问，山有多高。” 这句话，或许正是对张老师精神最真切的共鸣——唯有迈出脚步，才能丈量理想的高度。

24号清晨，早早起来，我身体有点不太舒服，脑袋昏沉，阵阵恶心。可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撑着——今天一定要见到张老师。车缓缓驶向华坪女高，下车时脚步都是虚浮的。站队时，融媒体的老师看我脸色苍白，轻声问要不要先休息。我摇了摇头——张桂梅老师那份坚韧，我总该学一学。说来也怪，当彩排开始，身体竟渐渐好转，九点整，那辆熟悉的车驶入校园，车门开启的瞬间，所有不适奇迹般消散。“张老师好！”我们的呼喊此起彼伏。她笑着挥手，走到我们面前端详：“一个个的，都是帅小伙。”那语气亲切自然，就像家里的长辈，全无想象中遥不可及的距离。女高的姑娘们从台阶上下来时，张老师举起小喇叭：“走快点，注意台阶！”看见有个女孩一步两阶，她立即喊：“慢一点跑，鞋子跑掉了，是不是要光着脚丫子跑？”严肃里透着东北人特有的幽默，大家都笑了。合影时，带队老师介绍自己初三的女儿，张老师打趣道：“你看着还年轻嘛，女儿都这么大了，是不是早婚？”笑声再次漾开。

当《万疆》的旋律在鲜红的入党誓词前响起，我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女高女孩们的歌声洪亮铿锵，满是破土而生的力量。共青团团歌、《不忘初心》、《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些熟悉的旋律从未如此震彻心底，每个音符都裹着浓浓的信仰。我曾无数次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伟人，能成就这般不朽的事业。直到亲眼看见张老师轻轻拥抱哭泣的女孩，才明白温柔与力量原来可以这样交融。孩子们叫她“张妈妈”，再贴切不过。她的眼睛澄澈温柔，盛着漫天星光，目光交汇的刹那，暖流涌遍全身。

后来我也进入人群，小心翼翼地靠近与她合影，她察觉了，主动向我倾过身，微笑面对镜头，虽然只有几秒，却温暖得让人想落泪，对我来说，是多么温暖啊。我伸手向你，你握住了我的手，掌心先触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止痛药贴，粗糙的触感像针轻轻刺着心，顿时我皱起眉头，心里想着张老师啊，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摸着真让人心疼。当你在我身边时，我心里藏了好多好多话想对您说，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叮嘱：“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们是最后一批合影的。道别时，大家高声喊：“张老师再见！”她回头微笑：“欢迎下次再来。”“好好学习啊——”她故意拉长声音说“接下一句，下一句是什么”，我们齐声接道：“天天向上！”她高兴地竖起大拇指：“真棒！小崽子们。”在工作人员搀扶下，她坐上车，我们仍在高呼“张老师，再见”，她一直挥手致意。车缓缓驶离。张老师要去哪里？我们不是在女高吗？原来，通往田径场的台阶太多，她要坐车绕到后门才能回教学楼。望着远去的车影，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难过——那些我们轻松走过的路，于她却是需要绕行的坎坷。而这条绕行的路，她已走了千千万万遍。

参观完女高，坐在缓缓启动的大巴车上，我忍不住一次次回望。狮子山巍巍伫立，鲤鱼河浩荡奔流，女高的红旗在蓝天下格外鲜艳。刚刚经历的每一个瞬间在脑海中翻涌——那紧握的手掌上传来的膏药触感，那“小崽子们”带着笑意的叮咛，那拥抱落泪女孩时温柔的眼神。

车子转过弯，女高的轮廓渐渐模糊，但有一种东西却在我心里愈发清晰。就像狮子山不会忘记每缕吹过它的风，就像鲤鱼河收藏每滴汇入它的水，这个上午的点点滴滴，已经永远地烙印在了我的生命里。山高水长，此间风景独好；而路，正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