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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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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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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红的茶,绿的茶+刘俊杰

A

你们回去问问父母,四十年前,有个小姑娘喜欢在傍晚的似月河边闲逛。你们回去问问看,说不定他们见过这个姑娘,说不定还跟她有过深交。

大约六七点的光景,天色开始绚烂,云层开始下沉,太阳也逐渐变得嚣张——金黄色的痕迹遍地张牙舞爪。姑娘的穿搭,是这个词吧,就是穿着搭配嘛,倒是很随意,戴着浅白色渔夫帽,袜子总在膝盖以下,为了凸显她流美的小腿线条。

你们有人笑了,谁四十年前还不是个漂亮爱美的小女孩。我也不自恋了,那个小姑娘就是我,我在等一个人。

我的父亲晚了七分零四秒。他挎着深黑色单肩包朝我走来,我等的就是他。有个勤奋的学生向他请教劳伦斯作品中性的观点,爱情是不是一定要追求灵与肉的双重舒适?性生活和谐是否是一项衡量伴侣的重要指标?他说,要不是他及时找到话口,或许我等到的就不是他,而是他深感抱歉的电话。

我父亲没有注意到我脸上渐渐浮现的红晕。他自顾自解释着——他认为这很有必要,是的,好吧,确有必要——而我在等一个话口,好让我们谈些别的。谢天谢地我找到了。河边时不时冒出一些痴迷的钓鱼选手,有时运气好你能顺走他们赠送的一条好运。但那一天没有。谈起学业,我说我最近在读帕慕克,比较文学抽到的课题是女性主义,我在想怎么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作一个口头报告。

这回轮到他思索了——我们都清楚我们对口头报告的厌恶程度。他给了我一些方案,作为一名教师,还有几个路子,作为一名父亲。但我肯定记不住了,不是我老了,不是。

因为三秒后有个男孩就会撞到我。

唔,让我休息下,喝口茶。嗯,哈,好,我们继续。下面的故事,我希望在场的情侣找到对方的手,用手指寻找,找到后握住,就像你们日常做的那样。已经牵着的,请再握紧些,把今天当作最后一天相处那样紧。我不是再诅咒,只是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也许会让你萌生松手的残忍念头。

让我们回到故事,一起倒数,三、二、一!突如其来的撞击打断了交谈。转身向我道歉的就是他——一个五官立体、身材瘦削的男孩,眼睛像是遇见陌生人的小猫,谨慎地缩着。微微俯身时,手里捧着的《纯真年代》泛出金色的光芒。我父亲问他是哪个班的,他愣了一下,解释道他不是学生,很早就辍学了。说完他尴尬地低下头,显然他走路时也是这样。

父亲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相反,一种柔和的微笑拂过他的脸颊。他用赞许的话语让男孩缓缓抬起了头。我又记不得他们说了些什么,这次不是我忘了,也不是我在等人撞我,都不是。我在默默观察眼前这个男孩:和我差不多高,甚至比我矮一些;蓬松又不显杂乱的头发;胸袋装着沾有些许鹅黄污渍的手帕;棕色束腿裤流向深灰色工装鞋;含羞又不敢大胆的笑容扬起,酷似帕慕克炫耀书房时的神色。

这场意外的相遇即将在愈发减少的话题中结束。就在我结束观察,准备放眼睛休息时,男孩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从他的眼球里,我读出一种奇怪而可怕的向往。他几乎是压着激动的心情问我,以至于他说出的话像是某种古老的低语,他说,能不能给他看一眼我头上的簪子。

不止是我,父亲也摆出了疑惑的表情。帽子遮蔽了我大部分的头发,那支银色的簪子只露出了一小段,他是怎么发现的呢?无论如何,我摘下簪子给了他。他小心地端详了一阵,问我可不可以把它带回去研究,一个星期后,他保证,重新寄给我。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先我点了头,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这根簪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至少当时是这样——我答应了他。或者说,一种隐约的预感从我心头升起,迫使我递出了簪子。

直到我和父亲坐上回家的公交,我才意识到或许这只是男孩的一个计谋:为了得到我的地址。说不定回信就会多一封老套的情书。

可我错了。

那时我不知道男孩是一个手艺人,不知道父亲说他第一次相遇就记住了他的身份,我还不知道的是,那根簪子会给我带来极大的痛苦,千回百转的痛苦。

B

四月和生馨“对抗世界”的计划已经进行到第二部分。四月走进“拐角信者”咖啡馆——生馨在老位置坐着。

那批货到了,四月拉开椅子坐下。

踩过点了,喝完就干。

还是拿铁?

加两份糖。

从某种程度上说,四月望见生馨抬起的眼眸,突然觉得她左眼睫毛有些漂亮,他把未说完的话挤出来,你有一颗芒果的心脏。

女孩嗤笑了一声,夹杂着嘲讽意味。金属小勺顺时针搅拌面前的一杯茶色咖啡,杯面瞬间卷起一个小型漩涡。她把目光放进去,四月的拿铁送了上来。

讲讲你们老板的故事。

小姐,我可以认为你是在玩笑,三分钟前我讲过。

她还有一颗摩菲斯特的心脏。

生馨瞪了四月一眼。四月的勺子逆时针游动。他闻到一股糖挥发的气味,夹在空气里甜得发腥。

再讲一遍,他还没有听过。

服务生摊下嘴角,做好丢下一撮时间的准备。

老板是个爱幻想的人,三个月前他……

停停停,直接说他做了什么就行,我不要你的看法。

四月望向有些恼怒的女孩,实在不能将她与地铁上画不雅图案的行为联系起来。他替服务生苦笑了一声。服务生正了正领带。

三个月前,老板去了拉萨,火车,七百四,一个人,带了一只背包,大红色,上个星期六,他打电话给店长,说不回来了,店送给她,不过店名要改成他现在的名字,服务生朝门口望去,也就是,拐角信者。

好了好了,消失吧,听你讲故事——没劲!

服务生没好气地扭身走掉,像是有一坨空气冒犯了他。

多有趣的一个故事啊……女孩嘟起嘴,传唤左手背支撑坚硬的下颚,眼神惋惜,仿佛随时都会落进幽邃的咖啡沼泽。

你到底加了几份糖,四月将粉红的舌头伸出口腔。

两份?还是二十份?你觉得呢?

我觉得至少有两百份。

女孩忍住笑意,嘴里像是吞了两个小橘子,神情却像是认真思索着什么。

十八份!我记起来了,十八份,准没错。

换我是服务生,也会不想接待你这样的顾客,四月抬起忧郁的目光,随后又钻进白色的拉花里。女孩像是没听见他甜甜的抱怨,兴奋的闪光在长有不明显雀斑的脸上跳跃。

就是十八,是的,跟我谈过的对象一样多。

女孩简直要跳起来。

差点怀疑你,四月向白色螺旋花纹吹气,似乎能赶走寄居的糖分子。

嗐,他们都是群没意思的玩意儿。女孩说着又露出惋惜的脸色,那柄可怜的金属勺子快要被她晃到呕吐。

四月捕捉到了什么,在朦胧的热气中抬起头,口中发出饶有兴趣的声响。微弱又不可忽视。生馨听见了,顺着声音跟他对视,一抹月牙般美好的笑容溜进女孩唇间小小的缝隙。

第一个是个十足的蠢蛋。第二个不是好人。第三个不够邪恶。第四个和第五个是好朋友,一个没胆,一个没心。第六个爱抽怪味电子烟。第七个决心和图书馆私定终生。第八个讨厌彩虹糖。第九个没有灵魂。第十个酗酒过度自杀。第十一个天天爱自己。第十一个和我爸爸一样大。第十二个嘴里都是我妈。第十三个不是男人。第十四个不是女人。第十五个只喝红茶。第十六个不喝绿茶。第十七个我不喜欢。

四月听着。中途他入了迷,隐隐窥见玻璃窗外有一片湖——他和生馨在那第一次相遇。也就是那一天,生馨一眼没有看他,对着湖面讲了一下午的话。

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直到那片湖水渐渐隐退,浮出一张忧郁又洒脱的脸。

刚才讲到你不喜欢,四月回过神提示她。

你是我的第十八位情人。

生馨盯着他。生馨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生馨长长的睫毛盯着他。生馨全身心盯着他。四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避目光。他清楚这是羞耻且错误的。他强迫自己直视女孩热情的瞳孔——他看见小小的自己。

给我看看货吧,女孩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没有任何臆想的香气。

他乖乖打开相册,一张金黄而富有活力的图片。

多饱满的芒果啊,这下我们有的玩了。女孩透露出藏不住的喜悦,一只手搭在四月小小又足够的左肩。

C

迎接你的是一阵空虚,这空虚比黑暗先行一步,恶狠狠地抓住你疲惫的衣领,解开,敞露,拽进黑漆漆的空间。你熟悉这里,它的名字是你的屋子。对于火车而言,这里是一个路过的站牌。对于风而言,你的屋子是一片奇异的风景。

你陷入矮矮的沙发,感到很有安全感。

鞋架上是双崭新的黑色半包一字跟。不是你的。所幸不是你的,它如愿支配你。闭眼,它漂浮靠近你,在你意想不到的部位停下。踩下去,你听见它说,踩下去,像碾死一只爬虫,踩下去。

最令你着迷的声音响起,你带着期待滑开屏幕。

让你妈跟我聊

可是我想你

不要乱讲话,让你妈跟我聊

我妈不在

我一个人,在我的屋子

可以是你的

是你的

给我她的QQ

微信也行

喜欢

喜欢什么

你说话总是莫名其妙,小孩子都这样么

喜欢你命令我

。。。。

我没那工夫,也没时间陪你闹,小孩

你也跟他们一样吗,总是忙忙忙

不忙你养我啊

别回答我,服了

我知道,我有的时候也很忙,特别是开学这一阵子

在快递站你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

我不想听你分享

别浪费时间

要拉黑我?

嗯?

我跟你分享一个有趣且轻松的工作吧

嘴角不自主上扬,你向上缩紧身子,似乎正等待什么撞见你。一个仙女?一个带着危险魅力的女王?还是说,一团遥远的黑洞。总之,这足够你让思维漫游。

你用开水撞击杯底待命的茶叶,摇晃,摇晃,倒出难以下咽的液体,再来一次,水和茶叶交欢,一杯绿茶,配一杯“等待”——人类倾尽一生的功课。

嗯嗯

你等到了,学到了什么?聊完再思考吧。该死的头脑。

在快递站,观察来往的人群,记录他们,写下来,发表到网上

之后你会收获一批无厘头的观众

跟你一样,但你不在乎

。。。。

突然想到,句号也可以当作一次意义的分节

你有没有尝试过用句号写诗

我是说,一行里排满形形色色的句号

我前夫是搞诗歌的

哇哦,你没跟我说过

有点好奇

没什么好说的,他就是个借着诗歌泡妞的烂柿子

说他干嘛,我没有瞧不起写诗的

嗐,随便吧

其实写诗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泡妞吧,写小说不是

你还写小说?

不写,写那个玩意是自恋狂和偏执狂的使命

使命,这个词我很喜欢,你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吗

什么

算了,你别说了,不想知道了

我的使命就是跪倒在你面前,把自己属于你

。。。又来

小孩,正常一点

可你也不正常

是,我是不正常,比你还不正常

你承认了

所以说

大观街水落湖苑1栋2单元704

不正常就来找我

呃呃好突然,我的姐

果然

现在的小孩要么是疯到没边,要么是口嗨装疯到没边

你关上手机,黑暗雪一样,一块块松动,像是被远处的路灯晃到了眼睛,很不舒服。心情也远远的,坐着一节总背不清编号的火车,迎着风雪呼啸而来。你把握不住到站的时间,总是摇摇晃晃,颠簸无常,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别闹了我不能再跟你闹了

要拉黑我?

我只是困了,上班真的很累

你用了新的方式说晚安,只是也没有新到哪里去。月亮也没新到哪里去,跟杜甫的相比,没什么新花样。星星也是一样。黑暗也是一样,没新到哪里去。你的屋子里摆满了旧物,只有一列火车,发着“嘟嘟嘟”的声响,像是吐出一团团忧郁的气泡,微妙地驶过。

你听见自己请求它别卷走眼泪。它还是走了。

于是你祈祷它回来。

带着你的泪。

B

嘿,我看这顶多三块钱,你看,我一只手就能拿起来。

小姑娘,我看你早过了玩过家家的年纪,店主健步冲向生馨,夺走她手中的一盒芒果。

真没劲,别人家怎么就那么便宜。

别人家便宜你去别家买啊,谁家芒果三块六个,你带我去,来,你带我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会做生意,嗯?怎么不硬气了,刚才不是还跟我理论的呢,小姑娘家家的,没事找事,现在的小孩,一个个都不务正业,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育的,估计又是给个手机就撒手不管跟没事人一样,想当年哪有现在这个条件,哎,我的芒果哟……

生馨把眼睛放飞,云朵亮闪闪的,一群列队整齐的大雁钻进去,又冒出来,奇怪的是,它们身上竟没有染上白色的标记,他们就像没看见云朵一样,就这么飞过去了。

真是神奇。

顺着四月的一串咳嗽,生馨装作吃瘪地走出店门。她想,四月的咳嗽声竟有些性感,像是夜里冷不丁冒出的猫叫,唤起一身鸡皮疙瘩。

都搞定啦?

早结束了,还看你发呆了一会儿。

你最好补偿我。

四月选择一个淡雅的微笑装饰嘴角,自然地牵起等候已久的右手,和她一起往前走。去哪儿?不知道,反正在去目的地的路上。

我自己发挥了几个。

你不会忘画我要求的图案吧,喂喂喂,那可是我的心血呀。

怎么会,我的大小姐,谁也不会辜负一个在桌前花两小时,手把手教你怎么画好一个不雅图案的好老师。

女孩满意地捏了捏男孩纤细的手指,眼神里有种奇异的闪光。

四月和生馨将一起见证芒果成熟的季节。

什么?

我写的话,那个芒果长相可爱,不忍心画画。

四月若无其事地看天,生馨望着四月看天。一道柔和而艳丽的霞光掠过他们各有所想的眼球。

我刚才真的想吐,你知道吗,那个老板,跟她多讲一句我都恶心。

现在好点了吗?

要我说,我们给她送货,她不感谢我们,反倒赶我们走。

这个世界不供人理解。

四月捏紧生馨的手,或许是生馨捏紧了他的手。一股类似甘露的流体黏在手心,他感到手掌在慢慢缩小,手却鼓起来,像被泡软一般,渐渐缝合起来,愈发胀大,全身的重心向左手坍塌。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就都在手心里了,都在生馨的手里,在他们的手里。一只足够消弭一切的手。

下次行动什么计划?

让我想想,地铁站、餐厅、学校围墙、酒吧,水果店,哦不,这个世界真的真的真的太小了。

或许我们该去拉萨看看。

扔掉那些无知的幻想吧,笨蛋!

那儿有雪山,在雪山上画一个大大的图案。

四月,女孩顿住脚步,甩开几乎融在一起的手,我喜欢雪。女孩还想说些什么,四月没有听见,只有女孩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在筛选出口的话语。

可你也喜欢那些图案。

是是是,女孩明显生气了,抛下男孩,自顾自朝前跨了三步。第一步表明态度,第二步耍小性子,第三步给出台阶。她停下,等一个声音唤她回头。

让该死的人理解该死的图案吧。

云朵高空飞行,热烈的太阳钻着空子露头,女孩就是带着一缕轻柔的光线抱住男孩,双手在贫瘠的背部探索。

有时候我还挺喜欢你没素质的。

其实我本来就这样。

四月,你知道吗,生馨后退一小步,好让自己直视四月的正脸,其实我们都是小孩,幼稚的小孩。

我很清楚,我很依赖你,我想你总会离开我,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拥抱你,我的手像是失水的鱼。

寄回来的是两支簪子,我一眼辨认出那支较为陈旧的是我的。

什么簪子,你带了簪子?

四月摇摇头,指向不远处一扇敞开的大门。

他们挽手小跑过去,古典浪漫主义的宣传海报占据了门的两边。

我随信询问他,很快我们便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熟络起来。

海报上的大字一目了然:爱在世界角落。

情侣是自然而然的事。我那时可真爱美,跟着他学习各种手工技艺。

要进去看看吗?

走吧,我们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芒果英雄也有吃饭睡觉的时候。

四月点点头,意欲穿过大门,融进黑暗滋生的走道——慈祥的女声从尽头断断续续传来。左臂受到一股阻力,他回头,生馨还挂着好奇的笑容待在海报面前。

怎么了,他没问出去。

因为女孩已经给出回答:她掏出马克笔,在海报的左下角画了那个他学习许久的图案。

那时的生活紧张又美好,我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白兔,一点一点刨开眼前的土堆,见到璀璨的珠光。

走道很长,简直算是跑道了。这条跑道很长,简直算是隧道了。这条隧道太长——了,足够黑暗安家立业,也足够每对走过的情侣从相遇回忆至现在,畅想到未来,再怀着别样的心情,面对逐渐真实的光亮。

D

【缘分】相遇和分离最好用的借口

不知名的街道,不知名的两个人,或者更多,他们聚在一起,因为口中所说的缘分,很简单。之后他们去了咖啡馆、餐厅、酒店、游泳池。缘分吃饱喝饱,也需要休息。

【分手】买卖不划算后说的话

如果你可以活到两百年后,如果你能亲眼见到中国大陆南部某个小镇新出土的文物,如果你恰巧记忆力尚未退化,你会看见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无声的离开和有声的背叛,都令人悲伤。

【持久的恋爱】两个觉得配不上对方的人

全国持有率7.4%。

【爱自己】灵活的底线

遥远的圣殿,前来朝拜观摩的游客数不胜数,前提是必须与心中最在乎的人携手进入,门楹的标语石刻后镀金:自私者禁止踏入爱情。

【拐角信者】一个十足的蠢蛋

在拉萨,拐角信者遇见了一雪山的白玫瑰,他变成一只爬虫,为了永远和这群玫瑰生活在一起,除了翻滚的风雪,没人知道。

【思念】最应该闭嘴的词语

多少个夜晚/我向你寄出无法言说的信/多少封信/被夜晚无情地阻拦

【红茶】女人过了中年重新沸腾

两年前,上校喝了第一杯红茶,或许是心理作用,喝完后他立即脸色涨红,浑身躁动,那一天他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后来再跟下属聊天,他不再沉默寡言,他喜欢在洗澡的时候义正言辞地宣布:女人是红茶的幽灵。

【簪子】总在丢失、找寻的回忆之物

四月和生馨也有过一把簪子,在水落湖——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个簪子就是丢在那的,四月在强光照射下帮助生馨捞了回来,后来这成了生馨做的最后一个梦。

【绿茶】挑剔而晦涩的轶事

一年前,两位棋手对弈之余,喝下一旁女侍者送来的绿茶。起初没有任何异常,直到双方下满了棋盘,数子时才发现自己下得一直都是对方的颜色,对面的人也成了自己的模样。两人从此不再外出,只是闷在竹林里,没人知道他们干什么,对外只宣称下棋。

【爱情】一切虚无伟大词汇的终结

每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有一部写满爱情答案的秘本。

B

我的脑子乱乱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难道要跟他说,我迷上了工艺品,胜过于他?我那时二十出头,孩子们,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男人都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们了解我,清楚我的性子。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父亲最终发现了录取通知书,他支持我去法国深耕热爱。

复杂,感激或不忍,我明白父亲是个开明的人,我明白我的确热爱工艺设计,而我也明白,男孩不会跟我一起走——他是家中最后的支柱。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与父亲在房间单独聊了很久,我在外面,不知该不该偷听。我还在犹豫,他已经开门走了出来。我迎上去想抱住他,他轻轻推开我,除了告别和保重,什么都没说便转身而去,仿佛我们从来没有爱过。

可我们爱过,他润湿的眼眶和我无声的抽泣,都在揭示:我们爱过。

听起来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嗐,真没意思,听一个老女人讲自己皱巴巴的感情经历,生馨向台上发射不屑的眼神,居然还有这么多听众,她谈的对象还没我多呢!

地球上比得过你的屈指可数,四月的大拇指摩挲着中指指甲,似乎能借此将其磨平。

哼,我才不管,女孩双臂交叉抱住浅腰。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

女孩望向四月,想说些什么,又被男孩忧郁的脸色止住。她选择倾听一下,就像四月总对她做的那样。

我是个害怕的人,我和世界之间,有一层透明又韧性十足的薄膜。有时我感觉不到,有时它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绊住我怕生的脚踝。我做不到和一个人真正的亲近,我做不到。

四月,没事的,你努力了,你在努力。

我试着打开自己,我一直尝试,即使这让我惹上了许多后悔的麻烦,可我总觉得自己需要些改变,就像一只鱼企图回到陆地。

那都是过去式了,四月,你不需要那片土地,那里太多人了,除了肮脏的脚印,就是腐烂的尸肉,你的领域在海洋,在无尽的大海,那儿才是供你驰骋的天堂。

四月摇摇头,顺着轻微的鼻息,轻微地点了点头。湖泊似澄清的眼睛望向身旁的女孩,一个叫生馨的女孩。

那是一个雪天,常走的大道雪落成灾,犹豫再三,我选择另辟蹊径——从一条从未涉足的小路步行回家,那儿雪少,人也少。怀着担忧和寒冷,我遇见了他,时隔五年。只不过他不像我——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梳着长发的姑娘。

谁知道他为什么回头,除了踩雪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他没理由无缘无故地回头。可他的确回了头。我们的目光片刻接触,异样的情感如雪花,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间一瓣一瓣地落下。那位姑娘捕捉到了这份异样。她向我投来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和我当年如出一辙。我把簪子取下,偷偷藏在身后……

生馨,我是个渴望爱又不会爱的人,我还是个要强的爱哭鬼,我爱哭胜过爱笑,爱夜晚胜过阳光,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孤独,却总是孤独,我是个自卑怕被看不起的人,我是网上常说的抑郁、敏感、不自在、不了解自己的结合体,可有些时候我又疯癫、开朗、怪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和疯子。生馨,我就是这些。我的心小小的一块,它装了太多东西,我自己都不敢直视它们。我只能任它们落灰、腐烂、发臭,那很吓人。

男孩的嘴唇翕动,微闭又张开,仿佛有几十亿只蚊子从他口中冒出,继而又被空气瓦解、消散。

生馨,我不该这样,不该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生馨,我只是想说,我总是带来很多负面的东西,它们缠着我。

四月,你听我说,女孩露出跃动的笑,你的确是疯了,我们只不过是作者笔下两个小小的人物。他创造了我们,企图将我们的故事一再续写,好让更多人知道我们的名字。但这很可笑不是吗?他要求我们不要再矫情,试图改变你和我的本性,这就和让我放弃吃芒果一样困难、无法理喻。

四月,你疯得恰到好处,疯得恰好能够做自己,让我们矫情给他看一看,女孩的手搭在四月小小而足够的左肩,在芒果上写自创的句子,这是你;听别人吐露心声,不打断不走神,这也是你;走路时不小心被石子绊住,极力掩盖尴尬,是你;能点绿茶就不喝红茶,是你;拿铁总要两份糖,是你;对了,生馨的第十八位情人,也只是你。

就像他曾对我做的那样,放他走后,我又独自生活了五年,成了一个跨过四十大关、同更年期斗争的中年女人。

四十三那年夏天,从不催婚的父亲去世了。咽气前,我像所有孝顺的子女待在床边,握住他的手,辨析他口中模糊不清的词语。我以为父亲临终会给我一些人生道理,可是没有。他说有个男孩等了我很久,十年前男孩找到他谈话,他为了我的梦想主动选择了放手,他要父亲保密。父亲说如果我还对男孩有感情,就给他一个机会。他知道男孩还在等我。

谢谢你,生馨,你果真有一颗芒果的心脏,四月的笑有种说不出的慈祥,你渴吗,生馨,我去买些喝的吧,你喝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一会的事,四月不觉间已走到门口,小小的身子像是随时都会被身后的黑暗吞噬。

绿茶如何?

我要红茶,女孩像是害怕男孩听不见一样,她又扯大了声音,红——茶,我要红茶——

葬礼上我果然见到了他。他长高了不少,青涩的气质也褪去了不少。他说那个女生是在追求他,但最后没成。我说父亲告诉了我当年的事情。我们都笑了,目睹心里的冰块逐渐塌方。

四月走后,生馨竟觉得有些冷清。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才发现身边形形色色的听众里,有许多像她和四月一样的年轻情侣——或紧牵着手,或自顾自地听台上的老妇人讲话。

她的眼睛开始打量这位妇人,耳朵却不自觉地接纳着娓娓道来的故事。

我们面对面沉默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后来想要抱住我,又被我轻轻地推开。

经历了这一切,我像以前一样过着独居的生活。我开始喜欢喝红茶,存有温度的茶汤流进胃腹,仿佛能点燃体内某处潜藏的蜡烛。有时候情欲会随之而来,我就随手拿出工具,投入工艺品的制作——这让我安心。

四十八岁那年,我因病退休,自己窝在家里侍弄些花草,看些年轻时错过的好书……

四月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生馨把自己从老掉牙的故事里拽出来,看了眼手机——六百余秒缓缓流逝。就在女孩发觉异样时,手机弹出一条必须点开才能看完整的消息: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生馨,你说得对,我就是我,不必刻意做什么去迎合这个世界,我会做到有一天,世界主动邀请我入局。生馨,我去拉萨了,我必须去那。

计划中止,要好好的,虽然这不是什么好词。

女孩关上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向幽黑的门走去,眼中的星星像是为了适应黑暗提前明亮起来。

四月,你他妈个疯子,扯什么蹩脚的古文,你就是个无耻之徒,你下贱、懦弱、没礼貌,你就跟你自己说的那样,怪不得没人理解你,怪不得这个世界不理解你,你活该,你他妈活该啊!

女孩边骂便走进深邃的走道,黑暗疯了一般包裹住她。她瘫倒在墙边,星子从眼角滑落。生馨紧紧握着小小的手机,像是握住哭泣的心跳,幽灵般地呢喃,四月,你个笨蛋,笨蛋,你就是个活生生的笨蛋。

听众散场后,或许能在走道发现一位熟睡的女孩,她的面色苍白,完全是痛哭后的模样,可女孩的嘴角却弯弯上扬,像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不过那都是一小时后的事儿了。现在老妇人的故事还在继续,这个城市还有若干情侣握着手,听着她淡淡而又忧郁的话语。

没有意外,他没有来参加我的五十岁生日。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纯真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C

你开始做这样的梦:雾气打扮的森林,花生米大小的小人,突然推近的特写镜头,你在一群人的拥簇之中,尽力擦亮自己的脸,周围人看不见你,又或许是根本不打算给你关注;你的腰间揣着一把刀子——什么时候在这的——杀意雾气般涌上心头,可是杀谁呢,这么多人都一样,和你相比,他们都活成一个样子,不理解你心里的阴暗与痛楚。谁该是第一个献出血液的人呢?

你的身体扼杀了你杀手前途的火种。

下班了,小孩

今天有些晚,看来又有什么烦心的工作

其实还好,今儿有老师开讲座,听她讲完有点晚了

我还挺喜欢她讲故事的

什么故事?

一个呃呃,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算是吧

羡慕,你的小孩才下课

别羡慕了,谁不是忙忙碌碌的

当年我读研究生也这样

看似没什么事,实则压力大了去了

好吧

小孩

嗯?

问你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姐姐随便问

你揉揉眼睛,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有时候你宁愿长久地活在梦里,如果压力与烦恼就不会如影随形,有时候你又不愿消极等待,你想追求某些说不出的玩意儿,就像追逐一列缓缓起步的火车。你奔跑,不知为何,奔跑,不知为何,不敢停下。

爱情应该怎么样才算爱情?

我应该怎么回答

拿你写诗时的真诚

或许就像我们这样

。。。。

怎么

晚上有空吗

怎么

请你喝茶

有空,去哪,喝啥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想喝啥

其实我挺喜欢喝绿茶

我老板推荐了我一款红茶,好像还不错

那喝红茶吧

喝绿茶也行

。。。。

咳咳,其实我们不必纠结这个好像

哈哈是的,小孩,等我吧,我来接你

等你的姐姐

一直在等

。。。。。 。。。。。。。。。。。 。。。。 。。。。。。。。

这次好长,这么无语的吗

送你的诗

你合上手机,像是试着隐藏什么宝藏。火车依旧疾驰,夜色毯子般落在车厢的阔背。你望见了你的泪,随着火车与风声,渐行渐远。你的步子时缓时急,你告诉自己:没关系,慢慢来,看好脚下,先迈左脚,接着是邻国的右足,走下去吧,慢慢地走下去。

B

那个男孩有个大众的名字,叫起来就像有阵春风拂面吹来。他很爱喝绿茶,拿铁要加两份糖,嗯……有时候他还挺疯狂。

休息一下吧,让我喝口茶,嗯,哈,好,我今天作为青年代表分享我自己的故事,不是为了告诉大家什么,教给大家什么,不是的,不是。我自己还没弄懂呢,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纪念一份真挚的感情,他是我的第十八位情人,无可比拟的情人。我还想说的是,爱真的存在,就在城市的某处拐角,你大可不愿相信,但你却不能否认。

……

生馨走在幽暗的过道,一年前,她在某个角落做过梦,梦的内容她还记得,一个足够甜蜜、醒来又足够难过的梦。她有时候会想起那个叫四月的男孩,有时候又不想。她依然爱喝红茶,爱吃芒果,喜欢恶作剧的涂鸦,只不过少了一个“对抗世界”的伙伴。

又或许,那个伙伴正在世界某处做着她看不见的贡献。

生馨笑起来,自然是两个橘子似的酒窝,笨蛋,笨蛋,好好的。

长长的走道,想着想着也就走完了。没有尝过悲伤滋味的阳光,一股脑地往女孩的肩上堆。她想着接下来去哪歇歇,目光罅隙间却有什么迫使她扭过头去。

那是一张稀疏平常的海报,一个惹眼的图案坐落于爱在拐角处的大字下方。在海报下面,是一杯不知谁丢下的、吐着热气的红茶。

A

故事到尾声了,你们的手或许还握着?无论如何,我希望仍紧握的就握得再紧些,太紧了就松一些,无意放开的就重新握上。我看你们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这样吧,不介意的话,允许我再拖一会。

我再为你们提供一种可能。

我照旧读书,浇花,喂鱼,五十二岁时一只黑白交织的小猫加入了我的生活。生活一下子热闹起来。我以为这就是我下半辈子最幸福的事。

不,不是的,我和男孩的缘分未尽。

我们最后一次相遇,是在五十二岁的一个冬天。我穿戴整齐地在小区散步,我们就是在快要结成果冻的湖边撞见的。三十年了,他的眼睛还是一样,改不了羞涩,我依旧大胆地观察他。他的体态、穿着、还有那本不合时宜的书。

显然他早就在等我。他带着那本《纯真博物馆》走向我,夸我的簪子很好看。能不好看吗,三十年了,还是戴着你送我的簪子。打趣之后,一如几年前的沉默裹挟了我们。终于,打破窘境的雪下了起来,它提醒我们,是时候用一个拥抱,完结这么多年的错过与等待了。

十年前他去世了,而我们只相爱了不到一年,现在我在这向你们这些有情人讲述我们的故事。

这两种可能,你们大可选择愿意相信的版本,但故事的结局不是重点,孩子们,我是想让你们记住,让你们始终紧握的双手记住——

我站起身,在翻涌的掌声中走进熟悉的过道。她将我的左手牵得好紧好紧,我听见她微弱地嘀咕。

走出这里,我们就会迎来爱的拐角。

真实姓名:刘俊杰

学校专业:常州大学周有光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22级本科生

联系地址: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常州大学西太湖校区

邮编:213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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