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是急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 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退休以后,马建华几乎每天都要到江边的木栈道来朗诵一些他喜欢的作品。如其说他喜欢,不如说是他和江清月共同喜欢的作品。那时候,这里的江边还是一片荒滩,很少有人来,只有谈恋爱的小青年才会来这个地方约会,在江边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着,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马建华和江清月来这里不是为了谈恋爱,而是朗诵他们共同喜欢的作品,一篇一篇的朗诵,一遍一遍的朗诵,每天都激情满怀,每次朗诵都有不同的心境以及对作品的重新理解。
尤其是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创作于1847年的这首《我愿意是激流》,他们天天都会朗诵。
马建华饱含深情地朗诵完第一段,江清月会情不自禁地接上第二段:“我愿意是荒林, 在河流的两岸,对一阵阵的狂风,勇敢地作战…… 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的稠密的树枝间做窠,鸣叫。”
马建华朗诵第三段,江清月朗诵第四段,他们共同朗诵第五段:“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 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
每次朗诵完毕,江清月都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似乎是在使出浑身的力气朗诵最后一个字。
冬去春来,江边朗诵的日子匆匆已过三载,他们认识了江边的每一块石头,却始终记不清来江边的人,石头是老面孔,人却来一拨换一拨。
此情此景,江清月调侃道:“我们是坚守者,坚守着心里的那块圣地,坚守着我们终会毕生坚守的文学梦!”
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作家梦。
“坚守着我们的阵地,守护着我的爱人。”马建华吐露真心。“我愿意是激流,是荒林,是废墟,是为我爱人遮风挡雨的伞,是黑暗中为我爱人带来光明的灯,是寒冬里为我爱人添加温暖的那件衣!”
他们相依在江畔,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江面倒印着红红的圆月。江清月指着月亮,说:“你看,今天是月亮好美!”
“天上的月亮再美,也不如我怀中的月美!”马建华说。“天上的月亮是全世界的月亮,我怀里的月属于我一个人!”
江清月昂起头看着马建华,调皮地说:“只恐今夜空中、江水里的月,是镜中花水中月……”
马建华用力揽江清月入怀,久久不舍放手,喃喃地说:“水中月是天上月,怀里人是心上人!”
江清月一语成谶。当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江清月的爸爸工作调动,全家随迁,没有告别,也没有留下一句话,从此杳无音讯,天各一方。
马建华到江清月的爸爸单位打听过,因为是保密单位,无人知晓他们一家人的处去,有人知道也无可奉告。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江滩,如今已铺上了二十公里的木栈道,在此活动的人和当年大不一样,当年是谈恋爱的年青人,如今是老年人的活动乐园。其实,想想,这些人还是那些人,在栈道上唱歌、朗诵、遛弯、锻炼身体的人,不都是当年来江滩约会谈恋爱的那些人吗?
马建华朗诵着他喜欢了一辈子的裴多菲的诗《我愿意是激流》:“我愿意是废墟,在峻峭的山岩上,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 只要我的爱人是青青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
他的身后有女声接着朗诵:“我愿意是草屋,在深深的山谷底,草屋的顶上饱受风雨的打击…… 只要我的爱人是可爱的火焰,在我的炉子里,愉快地缓缓闪现。”
他们齐声朗诵完第五段。
她也是个朗读爱好者。马建华从他们的齐声朗诵中似乎看见了当年在江边朗诵的影子,但她不是她,肯定不会是江清月,当年的江清月早已远走高飞,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奶奶了。
“我们朗读泰戈尔的《用生命影响生命》吧?”她建议道。
她怎么知道我喜欢《用生命影响生命》?马建华是最近学习朗读泰戈尔的这首诗。“我先来!”马建华朗诵起来:“把自己活成一道光, 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了黑暗。”
她轻轻地朗诵:“请保持心中的善良, 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了绝望。”
马建华提高了朗诵的声音:“请保持你心中的信仰, 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信仰,走出了迷茫。”
她还是轻轻地朗诵:“请相信自己的力量, 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因为相信你,开始相信了自己。”
他们齐声朗诵:“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活成一束光,绽放着所有的美好!”
他们配合的如此默契,如同排练过一样。“太好了!”马建华兴奋地叫了起来。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从江滩边到木栈道上,他形单影只,多么渴望有一个一唱一和共同完成一部作品的朗诵,同伴、知己、朗读者。那个美好的记忆还得追朔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追朔到和江清月在一起朗诵的日子,追朔到五十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此刻,他恍恍惚惚觉得眼前人就是江清月,“你是……”
“我们朗读马雅科夫斯基的诗《短》好吗?”她征求马建华的意思。她的声音很甜,很从容,也极像江清月的声音。
马建华很喜欢马雅科夫斯基的诗《短》。她不仅神似江清月,
而且说话句句入他心。“还是我先来。”马建华朗诵起来:“一天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手握黄昏。”
她接着:“一年很短,短得来不及细品初春殷红窦绿,就要打点素裹秋霜。”
马建华接着:“一生很短,短的来不及享用美好年华,就已经身处迟暮。”
他们共同朗诵:“总是经过的太快,领悟的太晚,我们要学会珍惜。”
马江华迫不及待地说:“你就是江清月……”
“我是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她打断了马建华的话,缓缓地说。“我是江水中那轮无法触摸的月影。”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还是我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马建华已是老泪纵横。
当年,江清月随爸爸去了西北,由于保密的原因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五十年后,他们的生活回到了原点,与当初在江滩边朗诵作品一样单纯。
江清月处理完西北的事,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城市,寻找她少女的梦,给她无处安放的心寻找归属。她来到当年的江滩边,徜徉在木栈道上,远远的听见了马建华的朗读声音,一眼认出了马建华。
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在马建华的眼里,这轮明月还是五十年前的那轮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