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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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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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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飘落在秋雨里(散文)

二个爱读书的人,心一定靠得很近。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爱读书的人,只是为了靠近云才开始认真读书。我和云同在一个车间工作,她无论读书还是工作都认真细致,持之以恒,而我做事则凭三分热度,眼高手低,难以持久。云像个大姐姐似的,不,她本来就年长我二岁,是大姐姐辅导小弟弟的功课一样,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她读过的文学作品。

云的家在外地,她住单位女大宿舍;我是单位子弟,家里只有一间房,住男大宿舍。云每次找我都是在我妈妈家找,开始是偶尔来,吃过晚饭拿着一本新书,出现在我妈妈家门口。我妈妈家里有一张吃饭的方桌子,一面靠窗户,她坐一方,我坐她对面的一方,她讲我听。后来,她天天来我妈妈家,我也成了习惯,晚上不敢出门找朋友玩,坐在妈妈家等待她的出现。冬去春来,我和云一起读书一年多了,她总可以找一本书或者是文学杂志来和我分享。

到了夏天,天黑的晚,云还要洗澡,来得晚一些,妈妈为了给我们让地方,到外面找人聊天去了。她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圈成一个筒筒捏在手里,坐在桌子的左边,我坐右边,不知不觉成了自然。她展开给我看,是一本当月的《人民文学》,蓝颜色的封面,白色的“6”字非常醒目。这是1980年《人民文学》第六期。只有一本《人民文学》,云说她看一天,我看一天,我懂她的良苦用心,她知道我懒惰,看书缺乏紧迫感,一本《红楼梦》看了几年还在看第八回。云叫我看一天,至少每天要看完一篇文章,不是这样,我一年看不完一本《人民文学》。

云看完了第一篇文章,李国文的小说《车到分水岭》,她压低嗓门,用只有我们俩可以听见的声音读给我听:“列车减低速度,缓缓驶进叫分水岭的小站,按照时刻表,这里是不该停车的,但列车晚了点,就得在小站停着会车,估计又得等一阵子……”云告诉我,这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叫程艰的女人在东北农场养蜂蜜,经过七年努力回不了城,第八年她父亲在省里安排了要职,在她不想的时候,好事从天外飞来。她信奉“幸运从来不对弱智微笑,”只要有机会便离开她不想待的地方,哪怕那里有她的爱人,也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说到这里,云抬起头看着我,我也正好抬起头,与她明亮清澈的眸子相遇,我忙躲闪,她笑了,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样?我是说和程艰一样调回去了,你还会和现在一样每天读书吗?”

我的心猛的酸了起来。我想说“你不是《车到分水岭》里的程艰,我也不是小说里的刘平,我们是我们,没有理由让我们分开!”不知何故,我莫名的冲动,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无助地看着云,渴望从她那儿得到答案。

见我认真的样子,云“噗嗤”笑了起来,安慰我说:“都是小说里的故事,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的。”

这一期的《人民文学》有十一篇小说和六篇散文,散文中第一篇是王安忆的《从疾驶的车窗前掠过的》,散文的结尾处有一小段作者介绍“作者系青年女编辑”。这篇散文是我看的,由我来讲述,这是一篇知青“我”办妥了户口迁移,油粮关系,财产移交,扛着行李离开村庄去火车站趁火车回城的过程,一路上见到的人,遇见的事,村口又清又凉的井水,一下子洗净了“我”的疲劳和燥热;“我”倚着树干,听着脆甜脆甜的枣子在牙齿下发出崩脆的声音。所有的铺垫不都是为了这句:“再见是不能罗,还不飞得高高的,远远的,快快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我的眼睛红红地说。“人世间不论何种离别都是无言的痛,撕扯人心的伤,一辈子都难以抚平的伤痕。”

“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的公子。”云调侃我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你改变得了吗?”

我咕噜道:“改变不了别人,我改变自己,我不会离开任何人,谁都别想离开我!”

七月的夏天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星期天休息日,云约我骑自行车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她穿着粉红色衬衣和碎花蓝裙子,如同欢快的蝴蝶,骑着26永久在前面带路,我骑着28飞鸽,紧随在她身后不掉队。出了单位大门,我们一路左行,这不是去壕沟的方向吗?大约骑行了半个多小时,一大片绿色的荷叶和洁白的荷花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找了一颗有阴凉的柳树坐下, 她靠一边,我靠一边,树枝上蝉虫发出“吱吱”叫声,她从随时带的布包包里拿出一本第七期《人民文学》,在目录的空白处她用娟秀的笔迹写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明白云为什么写白居易《琵芭行》里的这句诗给我,她笑而不答,说:“你看了第一篇刘富道的小说《南湖月》就懂了。”于是,我认真阅读起《南湖月》,她安静地阅读她带来的另一本书。

我看完了说:“《南湖月》讲述的是宛霞和柯亭南湖路奇遇结良缘的故事,而柯亭他们街办厂需要的锅炉正好宛霞她爸爸工厂有,这二种巧合成为他们感情升华的催化剂。”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今天来这里看书?”云自问自答。“他们在这条路偶遇,柯亭为宛霞修自行车而得到宛霞钟爱,随后宛霞为柯亭的工厂搞到锅炉,爱情的力量美妙又神奇,小说设计得十分见功底,我预料《南湖月》一定能获得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今年刚刚过一半,你不觉得还会有更优秀的短篇小说出现?”我持质疑的口吻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事比比皆是。”

“我跟你赌了,华农门口有一家热干面馆做的馄饨很好吃,我请你吃,明年《南湖月》获奖了你补我双份。”

这家馆子不仅馄饨好吃,热干面也是香气诱人,我各要了一碗。云见我吃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我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她还在笑,说:“看你吃的样子,让我想了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里面的陈换生。”

我“嘿嘿”一笑,说:“你干脆说我乡里人进城。”

她“咯咯”地笑得更开心,说“差不多,差不多!”

和云在一起阅读、游玩、吃馄饨,每一件事都开心快乐,她教会了我沉下心读书,读一本书成长一步。

不知不觉到了秋天,中秋节比往年来的早一些,秋雨中平添了几分寒意。十月中旬《人民文学》该到了,可迟迟不见云的出现,有天下班回家,看见妈妈家的方桌上放着一本第十期《人民文学》,书的封面在秋风里一起一落,我赶紧打开书看,从头翻到尾,她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话,最后一页是“一九八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推荐表”,表里有“南湖月”,是云娟秀的笔迹。

过了许久我才知道,云的爸爸给她调回老家工作了。她为什么没有一句告别的话?当告别成为难以承受的痛时,不辞而别或许成了最好的选择。

第二年公布的“一九八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获奖名单”中果然有《南湖月》。《南湖月》能获奖有云的一票。云也一定看见了,她会不会在心里说“那个小子差我一碗馄饨!”

我想告诉云,你离开以后,读书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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