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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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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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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木箱子

文/刘思辰

小时候,大概是在我九岁的那年。我发现了一本书,当时那本书已破旧不堪,几乎看不出封皮的颜色,扉页蜷曲如枯叶,内页的纸脆得仿佛碰一碰就要碎了,上面却缀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我记得我是在一个古旧的木箱子里发现的这本书,当时那个箱子上覆满了灰尘。

据说我的祖上曾是个显赫的大家族,后来随着历史变迁,家族没落。我父亲尚在年幼时,便随伯父辗转到了东北,那时他就只随身带过来一箱子旧书。

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我靠在阁楼的一角。看见阳光斜斜切过横梁,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反复起舞,像无数被封印的精灵。当时父亲指着那个旧木箱子对我说,这是他从冀州老家带出的最后家当。我听着父亲的话,看见那木箱子上的铜锁已经锈迹斑驳,却依然倔强地咬紧箱扣。

说话间,父亲用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打开了那个箱子,顷刻间霉味与墨香交织的气息便漫出了箱笼。当时我发现那个箱子里有好多的书,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趁他没注意的时候,随手抽走了最上层那本软塌塌的线装书。 然后那个箱子再次被一只上了锈的铜锁锁上,这本书就被锁在了箱外。

那天之后,我放了学就很少出去玩,总是在黄昏时踮着脚尖溜进杂物间,任斜阳从气窗挤进来,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金色的光斑。

书里那个穿着青衫的书生,总让我想起祖父的老照片。他总在醉酒后遇见穿月白长裙的仙子,踩着满地碎琼乱玉,然后把着李白的酒盏,轻轻一斜就斟满了杨玉环的胭脂酒窝。在昭君的汉琵琶声里,他经常会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觉自己飘在西施浣纱的水雾中。那时候貂蝉的团扇,总是轻意就能掀起飞燕起舞的香风。那些生僻的汉字偶尔会被夹在字典里跳来跳去,如同暗夜里的萤火,明明灭灭地引着我在故事里跌跌撞撞,诉说人间的悲欢离合。

后来我把这本书读完了,又从大人那偷来那把小巧的铜钥匙,每隔半月就偷偷置换一本"赃物"。之后,随着我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书也就越读越轻松了。

直到某天,我在课间看到同桌被没收的一张手信卡片上印着一幅美人葬花图,就脱口而出:“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当时我的班主任张老师用惊喜的眼光看着我,她说难怪我的作文里总像住着一个穿越千年的魂魄。那天放学的路上,老榆树的新芽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极了我在杂物间里翻动书页的声音。

许多年后的一个黄昏,我经过父亲的房门,夕阳的余光落在他苍老的脸上,像岁月为他的慈爱镀上了一层金子。他坐在一把老旧的红漆木椅上,突然轻声自语道:“有时候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娃儿躲在杂房偷书看的样子,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当时我望着年迈多病的父亲,一下就湿了眼睛。我的父亲,原来他都知道的,好多年前的那个白露沾衣的清晨,他是故意把那把铜钥匙落在了我的书桌上。

如今父亲已去逝多年,那只古旧的檀木箱正静立在我书房的一角,老旧的铜锁早已锈死。但每当夜雨敲窗之时,我仿佛仍能听见木箱的锁扣里簧片轻震的声音,看见九岁的自己踮脚够取星辰的模样。

我想许多年前那些被油墨浸润的夜晚,是父亲悄悄为我推开的一扇任意门,门后藏着比祖产更贵重的馈赠——一个永不干涸的泉眼,在我的血脉里汩汩流淌。那年的木箱子,将成为我精神世界里一生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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