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青青

在我的老家，家家户户都在庄前屋后的圪塄或者荒地上，栽植着一坨一坨的艾。而这收获的青青艾叶，就是代代人保健治病的圣药。

每当惊蛰过后，耕牛刚刚露头，艾草就悄悄顶破了地皮，吐出了新绿，新绿有些羞涩，蜡黄着脸，打着哈欠，睁开了慵懒的睡眼。春风吹着新绿，新绿迎着春风得意地散开叶子，一天天生长着。渐渐的，那椭圆形呈卵状的翠绿色叶子，带着羽状深裂，裂片边沿有着不规则的粗锯齿，叶面密密匝匝生长着灰白色绒毛，溢出翡翠的光气，迎风招展着。而那艾叶青青，常常挠搅着我的心田，激起了层层涟漪。

小时候，奶奶对我说，艾叶上的露珠滴在眼睛里，眼睛就亮亮了。每逢端午节的拂晓，她就早早起来，抡着一双小脚跑到崖背上，把一株株艾草拔下来。在晨曦中，青翠的艾叶挂满了珍珠，像个待嫁的漂亮新娘，头上别满了银镶玉，略带羞涩地摇晃着脑袋，似乎在欢迎前来收割的人们。那豆大的露珠，随着奶奶生了铜钱厚的老茧的大手不停晃动着，却滚落在她的衣襟上。奶奶惋惜地说，这是药呐，浪费了多可惜。

于是，奶奶圪蹴在地上，让我把艾叶上的露珠一颗一颗滴在她的眼睛里，眼睛里就焕发出一道道亮光。我知道奶奶醉了，她沉浸在天伦之乐的幸福中，而大脑在放电，电光闪闪的地方，就是她心灵的满足，生活中的亮亮。一颗颗露珠顺着奶奶的眼睛珠子缓缓流动着，冲出了丝丝黏稠的泪水。我知道这饱含沧桑的泪水里面，浸泡着她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而拭去生活沉淀的心酸与困苦，奶奶擦亮了自己心头的玻璃，点亮了心灯，灯光就照亮了一家人的前程。

奶奶给我的眼睛里滴了些露水，我感到一股艾叶的清香顺着眼睛滑到了心田里，心田里盛开了许许多多花朵，在迎风摇曳着，织就了自己人生的梦想。睁开眼睛，我看见一只七星瓢虫趴在艾叶上，正在静静的休憩。我指着七星瓢虫说，花媳妇睡了。而奶奶笑说，长大了就给你娶一个这么漂亮的花媳妇。

拔来的艾草，奶奶按照三五七九的不等数额，分成一小撮一小撮倒挂在自家门楣上，暴晒在烈日下。唯有如此，艾叶才会尽其所有，把养分最后集中在叶子上，使药效达到最佳效果。奶奶不识字，但很有文化。她说艾叶属阳性，三五七九个个都是阳数，于是轩辕爷留下阳性加阳数，再加上阳光暴晒的三阳终极炮制法，就变成了艾。人们把艾搓成艾条点燃的火，红彤彤的，如同一轮轮小太阳。其纯阳至刚，化为无极，具有热量大，穿透力强的特点，而艾灸能治百病啊。

门楣上倒挂的艾草，出出进进敲打着人头，而每敲打一次，就是一声安康吉祥。艾草敲打在头上，而刚气却横生在人的丹田里，涌动在心胸之中，顺着经脉流遍周身的每个毛孔。于是从黄土地里走出去的汉子，个个都是铁肩钢腿铜腰，有着金刚石般的胳膊和手脚，能挑动的是担当，满载的是收获。

妈妈说，艾是黄土土人的救命药药。上古时期，大原人刚一落草，就是靠着一撮艾火，一口甘草水来续命的。据说，岐伯传教斯人，把艾条截成指头关节长，一节节蹲在蒜瓣的切面上，然后点燃就放在婴儿穴位上。于是红红的艾火不断地燃烧着，而纯阳之气顺着婴儿的经脉，瞬间传遍了全身，驱走了寒邪，温胃补中，可保长命百岁。至于挖来一截甘草熬成汤水，却是婴儿出生之后吃的第一口人间烟火，它能排掉其在母体肚子里生长期间所积累的邪毒浊物，是不可多得的排毒保命的圣药。

母亲还说四岁的时候，自己得了一场大病，整日不停咳嗽，被先生确诊为肺痨。斯时适逢胡宗南队伍在大原盘踞，他们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断咂着民脂民膏，而老百姓却普遍缺医少药，苦难深重。外奶已经去世，外爷就靠着一把艾火，硬是把她的生命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至今闭上眼睛，我还在不停的想象，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外爷手心里搓着艾条，熬油点灯，是如何给我的母亲艾灸的？而小小年纪的母亲，她烧不烧？疼不疼？哭了吗？

后来，当我娶妻生女，整日为一家人的生计去操劳，却落了哮喘的病根。犯病时，像一股凉风刮进了喉咙，痒痒难受，我就不住地咳嗽。有时候，病来得突然犯得猛，气管拧了麻花，就常常喘不过气来，憋得人头红脖子粗，甚至红到了每个毛孔里，使我常常产生化作长风撒手西去的担忧。这时喝着墨水吃着西药长大的妻子，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艾灸的功效。于是通过网购，她买来一摞儿一尺长大拇指头粗的艾棒，就见天点燃一根艾棒，给我在大椎、足三里等穴位上艾灸。红红的艾火炙烤着我的穴位，火辣辣的疼，其热量穿透穴位，形成丝丝温阳之气，顺着经脉在体内不断扩散着。于是遍身暖暖的，暖到了骨缝里，沉浸在这幸福的温馨之中，我不禁有些陶醉了，就睡着了。一晃三个月不觉过去，这病就慢慢好转了。

至此，妻子成了家里的艾灸大师，孩子感冒，自己胃疼，她用来用去都是一根艾棒，就药到病除。还把这艾灸治百病的方法，她介绍给许许多多同事和朋友，而个个都产生了奇效。

艾的药用价值，往往是越陈越好。于是家里备了一把两年以上的陈艾，就是给了千金也不换的救命仙丹。青青艾叶，常青了万千生命，生命之光照耀着家家户户。艾叶青青，每个生命也青青。

2025年初夏的一个日子，一场盼望很久很久的夜雨，抹去了旱霾在大地上的狰狞，使万物瞬间就焕发出勃勃生机。早晨起来，我打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空气湿漉漉的，伴着一股艾草的清香味儿，滋润了我的喉咙，抚平了长期以来我从心底里对旱情的隐隐担忧。

于是，我又一次想起了青青艾叶，挂着几滴露珠，露珠在阳光下发散出七彩的光，晶莹而多芒。还想起了远去的母亲，母亲离开我已经七年多时间了，心里不禁涌动着一股暖流，并迅速传遍了全身。

我爱那青青艾叶，更愿艾叶青青。

写于2025年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