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故乡广袤的田间地头,沟渠路边,总会遇见成筐成片的荞麦花绽放。那鲜红粗壮的苗秆,青翠碧绿的三角形叶片,纤细柔软的蔓枝上面长满了一簇簇、一团团洁白的花絮,清风拂来,摇曳多姿,芳香扑鼻。那耀眼夺目的荞麦花,犹如雪白的浪花,在绿色的田野上翻滚,一场浓雾袭来,形成的露珠将荞麦花妆点得晶莹剔透,更加娇艳迷人。这是故乡深秋独有的诗意般的美景,预示着荞麦即将成熟,我那禁不住诱惑的味蕾,又泛起了荞面食品的余香,唾液在舌根底下翻滚。
荞麦属于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因适应能力较强,生长期短,在那闹饥荒食不果腹的年代,帮了老百姓的大忙,填充了多少人饥饿的肚皮,挽救了不少人的生命,因而,庄户人对荞麦有着别样的情愫。每逢旱涝灾害之年,庄户人为了减少损失,在短时间内抢回一茬粮食,补种首选对象就是荞麦。我的故乡地处通南高沙土地区,这里家家户户都有种花生的习惯。花生挖好后总要抢种一茬荞麦,然后播种三麦,让土地得到更充分的利用。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有雨种荞麦。奶奶是个勤快的人,一有时间就垦荒开田,十边隙地,沟头角落全被她种上了荞麦。那时,总会说着那烂熟于心的农谚顺口溜:“早播三天不结籽,迟播三天霜打死”。奶奶对种植荞麦把控拿捏得很准,三伏天虽然酷暑难耐,汗流浃背,她总要坚持适时播种。稍闲时,奶奶就围着荞麦地转,浇浇水,松松土,拔拔草。因而,奶奶种植的荞麦颗颗茎秆粗壮,挺拔有力,花多,穗大,粒重。
立秋荞麦白露花,寒露荞麦收到家。霜降过后,荞麦日渐成熟,深褐色、三角棱形荞麦籽日渐多了起来。荞麦成熟后籽极易脱落,因而收割时需要特别耐心和心细。为了避免荞麦籽粒掉落,奶奶总是弯下腰,弓着身,一手操镰刀,一手握麦秆,小心翼翼地将荞麦割下,然后把割好的荞麦秆根对根,叶对叶堆放整齐,最后用绳子捆起来,放到板车上,开心满怀地拉回家。
荞麦运回家后,奶奶总要把晒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将荞麦摊铺下来,晒上几个太阳,待全部干干瘪瘪时,用链枷或者棒槌轻轻敲打,把荞麦粒全脱落下来。然后用筛子清理掉荞麦里面的花叶和灰尘,此时,奶奶显得异常精神,脸上乐开了花,乐呵呵地把一簸箕又一簸箕干净的荞麦粒搬回家。
荞麦收好后,奶奶一刻也不肯闲着,依然忙乎着,除留足种子外,全部运到加工厂蜕壳加工成荞面,改善伙食。
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她不仅有娴熟的种田技术,而且有高超的烹调厨艺。她会将荞面打理成各种美食,什么荞面疙瘩、荞面扁团、荞面烧饼、荞面疙腚……一碗美味的荞面疙瘩既可饱腹,又能暖心;一碗光滑细嫩荞面疙腚,配上两勺胡椒油,特别是冬天,保准让你吃得满头冒汗,浑身暖烘烘的,那种滋味令人回味无穷。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摊的荞面烧饼十分拿手。奶奶虽然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但她做事总是有板有眼。尤其摊荞面烧饼的每个环节,更是一丝不苟。奶奶告诉我们,摊荞面烧饼和面是基础,火候是关键,用油是保障。和面既不能稠,也不能稀,稠了,摊出来的烧饼厚而生硬,稀了,摊出来的烧饼没有劲道,只有不稠不稀,这样摊出来烧饼才能保证厚薄一致。奶奶摊荞面烧饼用油和火候也十分讲究。油多会腻,油少易焦,奶奶摊荞面烧饼从不用柴子、麦秸,她说,柴子、麦秸烘力大,火候难以掌控,稍不留神就容易将烧饼弄焦,她采用的大多是麦秸的下脚料——纹子,用小火慢慢熏烤,待荞麦粉的天然色泽被完全激发出来才算大功告成,因而,她摊的荞面烧饼具有独特的口感,油亮金黄,柔软润滑,酥松爽口,令人食欲大增。
奶奶做的荞面扁团堪称一绝。每到秋冬季节,奶奶总是先将小麦面粉、荞面粉按一定比例混合,开水搅拌制成面团,然后蒙上湿布醒发,用青菜、野菜等馅料,配以肉丁、辣椒酱、麻油等为佐料,这样制作出来的扁团薄而柔软,香而不腻,酸辣可口特别是瓤子扁团最香,制作过程也较复杂,先是将纯荞麦面加花生油搅拌均匀,然后放到锅里小火熬制,待到面的颜色变成金黄色后,加入蒜末、盐、生抽,这样瓤子就熬好了。这种扁团,香味独特,平时很少做。因为它耗油太多,舍不得,只有到过年过节时才偶尔吃上一顿。那种香,无以言表。因为香,我们一家老小吃的肚大腰圆,硬撑着还要再吃几个。大家都饱了,忙乎了一整天的奶奶连尝都没尝到,她总是多喝几碗粥,弄个软饱。如今想来,心里仍有几份歉疚。
荞面粗糙、味涩,韧性不足,口感不及小麦面细腻劲道,过去一直被人们当成辅助膳食。岁月流逝,时代变迁。荞面因其富含多种维生素,且有降脂的作用,含糖量少身价陡增,成为人们的新宠,是当地公认的绿色无公害的食物之一。虽然母亲和妻子也时常做些荞面食品给我吃,虽然口感也不错,但在我的心底里,在我的记忆中,在我的灵魂深处,再也找不到奶奶先前做的味道,这思恋恐怕今生今世永远不得消解!
荞麦用极短的人生孕育了荞面,生成了美味!奶奶何尝不就是那奉献一生的荞麦,依稀里我看到了奶奶,她并未走远,仿佛化成了花团锦簇的荞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