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向前的头像

刘向前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1/06
分享

衣胞地

1973年农历四月初五,早晨在布谷鸟和蝉焦躁不安、撕心裂肺的叫声中开启。她是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在那“一天三顿薄稀汤,喝得眼泪泪汪汪”的年代,婆婆特地用坏山芋粉和面拨了几个黑乎乎的疙瘩给她,这是对她特有的待遇。五个灶台高大小的孩子,口流馋诞,眼巴巴地用勺子的边口支离分解着锅里的疙瘩,其实,她并没有,也无心一人吃下婆婆良苦用心专门为她做的疙瘩。

吃完早饭,身为长嫂的她,拖着“箩筐”般的肚子在家中来来回回踱步。“五个弟弟尚在读书,一家人全靠忙工分、分口粮过日子,如不上工,就分不到粮食。”思来想去,她咬着牙还是去上工了。

烈日当空,热浪滚滚,整个大地像个蒸笼,树叶子蜷曲着耷拉下来,没有丝丝动弹。队里分给她的任务是清除玉米地里的杂草。她锄会儿草,就用锄头柄支撑着身子休息片刻,脸颊上豆瓣大的汗珠直往外沁,她用随身携带的毛巾擦掉,心想,如能干到一个早上,就能挣到5分工,(一天10分工),她硬着头皮挨着时间。可是,肚子里的小东西越发不安分,动弹幅度和频率比前些天大了许多,她的裤子潮湿起来,低头一看,见红了,无奈,叹息着一步三摇地回家了。

婆婆闻讯后,忙放下手头的农活,火急火燎地从工地赶回了家。素有“接生婆”之称的婆婆跟往常一样围着一个围裙,手捧着一个脸盆,脸盆里放着一把剪刀,几块干净的褥布,给儿媳接起生来。

约摸11点的时光,正当孩子放学的时候,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中,一个满身发红、皮肤皱褶的男娃呱呱坠地了,这男娃就是我。

奶奶忙清理掉我口中的污垢,身上的血迹和黏液,给我穿上全是从人家索要回来的旧衣服,我没有厌弃,依然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半间屋大小的天地。在这半间屋里安放着一顶橱柜,一张梳妆桌、一张木板床和一块踏板,床脚上还拴养着几只长毛兔,拔它们的毛卖钱,是全家人日常开支的主要经济来源。这就是我的衣胞地。

我的出生并没有给家人带来欢喜。我是一个“黑户”,既分不到生产队发放的口粮,又享受不到集体自留的菜蔬地,等于家里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寄生虫。因为在那个年代,实行计划生育,我没有在当年生产小组安排计划生育的指标之列,提前出生了。

“麻布桥河边的精神病人生了娃,还是个男孩儿”消息不胫而走,左邻右舍纷纷前来看热闹。大家自然先是贺喜一番,更多说出了他们的隐忧。

“她精神病没有痊愈,孩子不能放在她身边,她发病时,万一失手把孩子掐死!”

“也不能把孩子让她喂奶,预防喝了她的奶,孩子不健康!”

……

人们善意的提醒,家人突然警觉起来。出生后的第二天,因病失去长子而疯掉的母亲,眼巴巴地看着我从她的怀里被抱走。为了预防不测,别人抱着我时,也很少让母亲触碰。母亲时常痴痴地看着我,眼泪簌簌而下。

失去了奶源,我整天哭哭啼啼。无奈,奶奶四处打听,哪家的媳妇刚生了孩子,立马抱着我前往讨奶,方圆几里的产妇的奶被奶奶讨要个遍,有的数次,有的数十次,甚至百余次。

好多妇女听说我的生世和遭遇后,顿生怜悯之心,好多次总是先让我吃饱,然后才喂自己的孩子。有的还主动服务,送“货”上门。

每逢夜里不便要奶时,奶奶就将米用锅多炖会儿炖成米饮汤让我弄个软饱。

在众多“好心妈妈”爱心乳喂下,我学会了坐蹲滚爬,时常一个人在澡盆里打滚,泥坑里打盹,整天浑身泥土灰面,只见两只眼睛眨呀眨的,衣服看不清布眼。

衣胞地的人都有爱心。哪一户来了亲戚朋友,煮饭时,宁可多放几瓢水、总要让大家弄个软饱;吃饭时,宁可多添几双筷子,也要让大家聚在一起,凑个热闹。平日里,不管家里煮多煮少,宁可自己少吃点,总是大方地盛点给我吃。

衣胞地的人也肯得帮助人。谁家有困难,都要伸出援助之手,主动帮一把。谁遇到烦心事,都要关心一下,帮助化解。一天深夜里,我突然高烧不退,疼得哇哇直叫,大家闻讯后纷纷起床,轮流将我背到卫生院。当得知我要住院,父母手头经济拮据时,都伸出了援助之手,纷纷慷慨解囊,鼎力相助,感动得我们一家人直掉眼泪。

就这样,我走出襁褓。我犹如那一望无垠的庄稼地里的一株麦苗,在爱心的呵护下,拔节,抽穗,成长。在多方帮助下,我读完了高中,后来考入政府工作,家里还翻建了楼房。麻布桥给了我生命最初的阳光、水、空气和泥土,它们成为我的胎记,流淌在我的血脉里。

如今,我的衣胞地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家家有楼房,户户有轿车,宽阔的水泥路直通每个人家家门口,衣胞地正合着时代的节拍,在奔小康的康庄大道上飞速前进!但无论我走多远,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愈发怀念我出生的衣胞地,对它的印象越来越清晰。

我的衣胞地名叫麻布桥。关于这个村名,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相传一百多年前,我们村子里河塘众多,七零八落,弯弯曲曲的环绕着若干个小垛子,垛子上散散落落住着一些种租田的人家。东垛子上有个叫刘叶氏的妇女,她生了八个女儿,为了女儿出嫁时人人都有一顶蚊帐,她没日没夜捻麻纺纱,捻出了几匹土夏布。打鬼子那时,新四军行军到东垛子,村头浮桥断了,战士们只能趟水过河。时值严冬,河里结了厚厚的冰,刺骨的河水冻得战士们直打颤。心地善良的刘叶氏,忙从家中捧出所有的土夏布,叫人卖了,买了两船木头为战士们架起了一座小木桥,当地百姓和战士们感怀其情,取名“麻布桥”!

当时三间屋里住着四户人家,中间的堂屋是大家进进出出的集体通道。四户人家都是以正梁为界,用篱笆分隔开来,房门就是每户的门面。

老屋东山有一排高大的银杏树,树下一大丛紫荆、一大簇月月红和一团火红的一串红。西山是一畦碧绿的菜地,菜园四周全部用篱笆围着。屋后就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老宣堡港,清澈见底的河水静静地流淌,那成群结队的小鱼和呆头呆脑的小青虾,一趟一趟地在水面上游。河坡上生长着4棵造型迥异的桃树,一半掩映老屋的窗户,一半蜿蜒伸向悠悠的小河,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那娇艳欲滴的花朵,如同一朵朵粉色的云彩,飘荡在空中,点缀着那静谧的老屋。老屋的后面是空阔的场地,老屋的南边是一排四面透风的茅草屋,茅草屋上爬满藤蔓,丝瓜、瓠子东一个、西一个挂着,随风晃荡,似在诉说着它们见证的一个个故事!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