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悄然而至,绿意盎然的枝头绽放出无尽的生命力。我家屋后的西北角近百年的桑树,树枝虬曲伸展,树叶层层叠叠,焕发了新的生机,不禁让我回忆起母亲扯桑养蚕的故事。
小时候,我家很穷。父亲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原先是个织布匠,后来失业,母亲只有1.5米的个子,又没有任何手艺,全靠种田养猪,维持全家的生活,因而,我们兄妹俩的学费一直是困扰父母的一大难题。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学,到初中,直至高中,我们的学费都是他俩钻洞打眼儿,挖空心思,七拼八凑而来的。
20世纪80年代底,我考入职中时,妹妹刚跨进初中大门,必须筹备两个孩子的学费,困难可想而知。为了筹学费,父母贱卖了两头正长肉膘、刚顶担的猪,顾不上考虑自己日后的口粮,凑卖了几百斤大麦、小麦、水稻,就连四只下蛋的鸡、两只鸭也被拼卖了。可是,所需学费尚有很大缺口。无奈之下,母亲走上了养蚕筹钱、供娃读书之路。
每到清明时节,只见母亲信心满怀地拿张印有“宝宝蚕种,蚕种至宝”字样、米色的半本书那么大的蚕种回家,经过孵化,两万多条头发丝般柔弱的小生命扎堆来到人间,母亲便用鸡毛将缠在一起的幼蚕轻轻掸到蚕床上。选用嫩绿的桑叶,擦得干干净净,切得细细小小的,均匀地撒在匾子里,片刻,蚕蚁慢慢地爬到桑叶上,耳边便响起了美妙的“沙沙”声。
母亲说:“养好小蚕半丰收,小蚕培育是关键。”意思是只要小蚕不发病、发育齐、大小匀,丰产就有了希望。因此在幼蚕共育的时候,母亲日夜都会蹲守在蚕室里。在母亲百般呵护下,幼蚕体形渐大,白胖胖的占满了一蚕床。
蚕宝非常娇小,需要细心呵护。既不能受热,又不能着凉,蚕房每天都必须打扫得干干净净,再用石灰进行消毒。因而,母亲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时常蓬头散发、饿着肚子劳作。
等蚕长到半寸来长的时候,小匾换成大匾,就开始喂整片的桑叶了。“沙沙,沙沙沙”,随着这美妙的声响,嫩绿的桑叶逐渐沉没,一条条柔白的蚕蠕动着露了出来……这时,母亲一夜要起来两到三次,夜起时,她总要给蚕喂上一次桑叶,巡视几遍预防老鼠偷食小蚕,母亲的眼睛开始经常布满血丝。
蚕儿“三眠”之后胃口大开,刚撒上一层桑叶,它们即刻拥上去,细雨般的“沙沙”声中,很快桑叶扫荡一空,来不及一把一把地采,母亲便用桑剪把桑叶连枝剪下来,成捆地背回来。无论烈日炎炎,还是风雨飘摇,母亲总是“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奔波辗转在桑园、蚕房里。
天有不测风云。母亲养蚕的第二年,就在春蚕即将“上山”的前夕,所有的蚕食欲减退,行动呆滞,软塌塌的一副垂死模样。母亲束手无策,眼睁睁地将一匾又一匾的死蚕倒入垃圾堆。一向坚强的母亲再也坚持不住了,她由沮丧到落泪,由落泪到哭泣,最后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她边哭边诉起苦来:“老天呀!你怎么不长长眼呀!这可是我准备卖了给两个伢儿的学费呀!”母亲赌咒发誓:“不再养这个‘八怪’!”
母亲“言而无信”,到了秋天,家里仅有的空间里处处又爬满了秋蚕。母亲还将桑园发展了两亩多地,春秋两季养蚕,一季养四张纸的蚕。整个屋内都摆满了架子,架子上层层叠叠都是蚕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蚕宝宝。
捉蚕“上山”没有采桑、喂桑那么紧张和忙碌,看见满满的白花花的茧子,母亲整天脸上挂着微笑,还时常哼起小曲儿。
蚕茧出售后,有一段空闲时间,母亲就整天围着桑园转,整枝、除草、翻地、施肥,因而,桑树每季都能枝繁叶茂,生长旺盛,利于养蚕。母亲就这样年复一年无怨无悔地栽桑养殖,直到我们兄妹俩毕业。
唐代大诗人李商隐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春蚕的一生,虽然极其短暂,却是奉献的一生。母亲何尝不是一个细小而又伟大的春蚕?她用柔弱的身躯,坚强的品性,呵护着她心目中小桑苗的成长。如果没有她孜孜以求、勇往直前的辛勤付出,我们兄妹这两株桑苗不会枝繁叶茂,天天向上,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