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西北荒乡僻壤的一个小山村,几十户人家三三两两地分散住在这里。家乡就是些土坯房,那时候还比较困难,没有砖瓦房,每家都养着牛羊驴骡鸡狗猪,一年四季忙碌的乡亲,村里真热闹,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在玩耍,闹得鸡飞狗叫,尘土飞扬。小时候的家乡,觉得无非是些大大小小或秃或尖或孤或连的山、长长短短或深或浅或窄或宽的沟。
春夏时节,荒山上长满了各种小草和不知名的野花,也能见到野兔、田鼠、山鸡、各种小鸟昆虫,最怕的是长虫(老家把蛇叫长虫)。去山上放牧,看驴骡、羊儿吃着青草津津有味,忍不住凑过去闻闻,站在山顶上,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不知道连着哪里和哪里?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总想着有一天能不能走出这些大山去外面看看;爬山时,一直有个疑问,这么多山,山上的羊肠小道到底是谁走出来的?家乡,不过是一天一天烧的柴火灶,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来亲戚或逢年过节才能吃顿好的,睡得大土炕,穿的是粗布衣和妈妈纳得千层底儿的布鞋,总觉得土的掉渣儿,生活平常无奇。
小学五年级我转到县上最好的学校去念书,从一个小乡巴佬一下子进到城里,就像电视剧《三毛流浪记》和《外来妹》中的人。穿流而过的黄河、西滩头道渠的老水车、冒着蒸汽的大火车,巍峨的乌兰山,大街小巷高楼砖房,各种商铺物品琳琅满目,特色小吃沿街叫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都是我第一次见,新奇无比。偌大的县城,我却总觉得无处容身。
放假了坐班车回家,下车还要走二三十里山路才能到家,却不疲乏,脚下的路,扬起的土,山上的草,飞的小鸟,一切都那么好。近了,近了,离村口越来越近了,终于到村口了,老沙枣树又长粗了,村里的乡亲们见了都嘘寒问暖,问我学习,村子好像也变了,但具体说不清哪里变了。老远看见我家厨房的烟囱在冒烟,母亲知道我今天放假,已在给我做饭,家里的大黑狗远远地听见我的声音,摇着尾巴向我冲来,差点儿扑倒我,围着我嗅来嗅去,好像在闻城里的味儿和农村的有啥区别。吃了妈妈做得手擀面,晚上睡在热炕上,一夜的好梦被公鸡的打鸣声惊醒。家乡,原来是我归心似箭的脚步,是脚下的路,扬起的土,小草、飞鸟、炊烟、老沙枣树、父老乡亲、一方热炕、一碗擀面,还有我的跟班保镖大黑狗。
如今,父母已离世,老屋也不在了,清明、寒衣节、过年时给父母及先人上坟扫墓回去一下,平时回老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又到了村口,没有了归心似箭,只有无尽的迷茫与酸楚,老沙枣树也老了不少,站在村里的最高的尖山上看去,山也老了,沟也老了,村里的年轻人大都进城了,小村庄也老了,也变了,变得陌生了。家乡,是熟悉又陌生的童年,是最甜最苦的记忆,是心头最深的一道刻痕,是包绕小村庄连绵起伏的山。山的一头连着父母的坟丘,一头牵在游子的心弦,是小时候想要飞出来却再也回不去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