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

黄昏如墨，缓缓晕染大地。秀拖着沉重的双腿，每走一步都似费尽全力，蹭回那破旧的家。她重重跌坐在灰矮的门槛上，脑袋昏沉得厉害，编织机的嘈杂声仍在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她从未离开那狭窄逼仄的编织间。

三个孩子瞬间围拢过来。七岁的柱子叫嚷着饿，小手急切地在秀的衣袋里翻找；五岁的丫丫虽走路稳些，却也满眼期盼地扯着秀的衣角；刚满两岁的宝儿趔趄着扑进秀怀里，咿咿呀呀，小手揪着她的衣衫。

秀的婆婆，驼着背，拄着竹棍从里屋摸索而出。婆婆一头稀疏白发，眼神浑浊无光，竹棍敲击地面，嘟囔着：“你们在干啥？是不是藏了好吃的？”秀烦闷涌上心头，提高声音道：“娘，您别乱说，有吃的肯定先给您。”婆婆瘪瘪嘴，竟呜呜哭起来，边用竹棍敲着发黑的锅，边哭诉：“你们欺负我老，想饿死我哟……”

秀没理会婆婆，转头看向孩子们。柱子带着哭腔大喊：“娘，我快饿死啦！”丫丫也跟着抽噎：“娘，饿……”宝儿则只是紧紧拽着秀的衣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秀心中一阵刺痛，扶着墙站起身，问柱子：“你姐呢，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秀透过斑驳的院墙，瞧见女儿春妮背着一大捆柴，艰难挪来。秀赶忙迎上去，帮春妮卸下柴。春妮直起瘦弱的腰，轻声唤了句娘。秀皱眉：“春妮，咋这么晚？家里等着柴生火呢。”春妮眼眶泛红，小声说：“娘，山上柴不好找了。”秀翻看着柴捆，抱怨：“这都是些啥？好多都湿的，怎么烧？”春妮委屈地哭起来，秀生气道：“都十岁了，连捆干柴都弄不回来，养你有啥用？”

邻居张大妈听到动静，过来劝道：“秀啊，别骂孩子了，春妮多懂事，这柴也不少了。”秀无奈叹口气，对春妮说：“别哭了，进屋吧。”

春妮进屋，拿起水瓢猛灌几口水。秀看着春妮干裂的嘴唇，安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婆婆也摸索进屋里，安静片刻后，坐在一旁。秀把湿柴拿到灶前，费力生火，烟熏得她眼泪直流。好不容易生起火，她将家里仅有的野菜混着玉米面，做成几个窝头，放在锅里蒸。

孩子们眼巴巴盯着锅，等着窝头出锅。很快，窝头熟了，又黑又硬，毫无食欲。秀拿起一个，咬一口，干涩难咽，却强忍着喂给孩子们。

吃过“饭”，秀又要去编织厂上夜班。昏暗灯光下，她和几个女人一起编织竹筐。负责的李工头，一脸横肉，看到秀来，不耐烦道：“你怎么才来？订单催得紧，都像你这样，活儿还干不干了？”秀赶忙道歉，坐到编织机前，开始忙碌。

一同干活的刘婶、赵嫂，边编织边轻声劝：“秀啊，别太拼命，这么干身体吃不消。”秀笑笑，手上动作不停。刘婶又说：“秀，听说你家男人在工地受伤，工钱还没要回来，这日子可咋过哟。”秀眼眶泛红，说：“没办法，孩子老人都要吃饭。”

编织间里竹子味弥漫，秀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看着旁边编织筐里的竹条，想起以前能吃上米饭，如今连顿饱饭都难。这时，赵嫂趁李工头不注意，从口袋掏出一把花生米，偷偷递给秀，低声说：“吃点，垫垫肚子。”秀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迅速塞到嘴里。花生米的香味，让秀差点落泪。

突然，李工头大喝：“你们在干啥？偷吃啥呢？”众人一惊，赵嫂赶紧藏起花生米。李工头走过来，恶狠狠地说：“都给我老实点，再让我发现偷吃，扣工钱！”

秀心中害怕，手上编织动作更快。不一会儿，她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刘婶她们赶忙围过来，扶起秀。李工头却在一旁说：“装什么装，赶紧干活！”刘婶气愤地说：“李工头，你别太过分，秀都累晕了。”李工头哼一声，转身走了。

秀缓了缓，对大家说：“我没事，接着干活。”刘婶劝道：“秀，别干了，身体重要。”秀摇摇头，坚持继续编织。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秀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家。屋里漆黑，孩子们都睡了。秀轻轻摸摸孩子们的脸，走进厨房，发现锅里还有半个窝头，是孩子们留给她的。秀拿起窝头，吃了两口，泪水忍不住落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厂里活越来越多，工钱却越来越少。秀看着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心如刀绞。一天，厂里运来新竹料，散发着淡淡清香，像极了食物的味道。秀实在忍不住，趁人不注意，掰下一小段竹芯，塞进嘴里嚼着。苦涩味道让她差点吐出来，可为了有点东西下肚，她强忍着咽了下去。

然而，这一幕被李工头看到。李工头冷笑着走来，说：“好啊，你竟敢偷吃竹料，明天别来了！”秀吓得赶紧跪下，哭着求道：“李工头，求求你，我家里孩子老人都指望我这份工钱，我再也不敢了。”李工头不为所动，转身就走。

秀失魂落魄回到家，不知如何和家人说。夜里，她躺在床上，看着孩子们熟睡的脸，想着以后的日子，泪水浸湿枕头。

第二天，秀还是早早来到厂里，想再求求李工头。在厂门口，李工头看到秀，不耐烦地说：“你还来干啥？我说了不要你了。”秀哭着说：“李工头，我家里实在困难，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可以不要工钱，只要能让我干活就行。”李工头上下打量秀，想了想说：“行吧，你要是每天给我带点家里的东西，我就留你。”秀犹豫一下，咬咬牙说：“好。”

从那以后，秀每天从家里拿东西给李工头，虽心里难受，却别无他法。孩子们衣服破了没钱买，家里粮食也越来越少。

又过几天，厂里来了新订单，要编织一批精致竹篮。李工头对大家说：“这批订单很重要，谁干得好有奖励。”秀为了多挣点钱，每天拼命干活，手指磨出了血泡也不停。

终于，订单按时完成。秀满心期待得到奖励，改善家里生活。可发工钱时，李工头找各种理由克扣秀大部分工钱，只给了一点点。秀去找李工头理论，李工头耍赖说：“你干活不认真，还想多要钱？赶紧拿着钱滚，不然以后都别想在这干了。”

秀悲愤交加，却无可奈何。她拿着那点可怜的工钱回到家，看着孩子们期盼的眼神，满心愧疚。晚上，秀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这艰难生活，看不到希望，泪水止不住地流。突然，她想到了死，觉得或许死了就不用再承受这些痛苦。

于是，秀起身，从柜子里找出绳子，走到院子里，把绳子搭在树上，系了个结。当她把头伸进绳套那一刻，绳子突然断了，她摔倒在地。秀躺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回到屋里。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屋里。秀看着孩子熟睡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管生活多艰难，都要为孩子们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