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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君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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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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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远行》+卢君宇


周琴再次点开陈帆的头像,上方显示着“请添加好友”,意识到,自己和陈帆已经分手七天了。虽然被对方拉黑删除,但聊天记录仍留存在周琴的手机内。手机内,两人之间没有说一句关于分手的话,手机内,一切照常运行。只有聊天框上方的“对方还不是你的朋友”提醒着周琴,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在网络上退回到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地步。在同一家公司的她俩,日后将以何种面目相见呢?周琴想到他们的开始,不正是因为无数次的偶遇吗?周琴不仅对两人分手的原因无从解析感到窒息,同时也对未来该如何面对这位前男友感到迷茫。但唯一不变的是,周琴对于他俩的缘分有着充足的信心。

网络上的结束似乎并不代表真正的结束,周琴对这段感情的方向感到迷茫。

“该不该发个朋友圈宣告自己已经单身的消息呢?”可陈帆从未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出现过。突然宣告自己回归单身,不是恰恰说明了自己曾经的绝情吗?周琴停下正在编辑文字的手指,意识到这是多余的举动。两人没有大吵一架,双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情,似乎只是在对于一个问题争论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直至今日。

周琴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因为对一个问题有着同样的想法,从而慢慢成为了朋友。可是两人之间,是谁先说第一句的呢?周琴觉得,如果在双方都没有错的情况下分手,责任应该归咎于第一个发起关系的人吧。可是,周琴已经忘记,他们之间是如何开始的了。

周琴放下手机,打开窗帘,阳光照进公寓,窗外,鲜红的山茶花在她眼前毫无征兆地坠下。

今天,是周琴前往厦门的日子。她拿起昨日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走出了公寓,手机里还残留着不久前和陈帆约定一起去看海的信息。

公寓周边的街上空空荡荡,偶尔有两三个行人低着头,看着手机走过。周琴不愿意打开手机,眼前地上干枯的落叶展现出几分坚硬的气质,周琴用脚踩了上去,脚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周琴脑海中填补出如果陈帆还在的画面。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过那样的交流的话。”周琴这样想到。

那一天陈帆的语气仍然在周琴的耳边发酵,陈帆想要靠近的语气中夹带着必须离开的决心。时至今日,周琴还认为两人并未真正分手。周琴打开手机,看着聊天框上方“对方还不是你的朋友”的提示,“如果他肯加回来的话。”周琴想到。

“可如果自己愿意主动低头呢?”周琴拿着行李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机场,手机里传来朋友小钟问她什么时候到达厦门。周琴摇了摇头,回复道,“晚上十点半。”

离开公寓周边的街道,四周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两人第一次热烈地交谈,也是在一辆出租车上。周琴一个人靠在窗边,城市里熟悉的景色勾起了一些回忆。

周琴和陈帆在出租车上围绕着爱情,讨论了很久。那时两人还没有在一起。在吃晚饭后,眼看夜色正浓,两人沿着一条无人的小道走了一会后,决定打出租车一道回到公寓附近。出租车里,陈帆眼里对爱情的憧憬与渴望,深深影响着那一夜的周琴。

那时,还是夏秋交替之际,街上的树虽然已经黄绿相间,但也还在树上。现在算是彻底落了下来。周琴意识到,两人从初识到分手的时间,没有超过半年,竟比树叶凋落的速度还要迅速。

周琴下了出租车,手机里传来小钟的消息,问她在哪个航站楼下机。周琴用双手捧起手机,打字回复道“T3航站楼。”关闭手机后,出租车师傅帮周琴将行李拿了下来,周琴下意识将行李放到一旁,行李箱对着台阶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又回到了周琴的身旁。周琴用手机给出租车司机付了钱后,拉着行李,一个人办了候机手续。

坐在候机厅内,来往的脚步声刺激着周琴的耳膜。

小钟是当时陈帆介绍的朋友,三人在同一家公司。小钟的家在厦门,周琴的家在福建,陈帆便提出三人一起去厦门看海。恋爱两个月便能够一起去看海,这个约定对于周琴而言不可谓不奢侈。如今三人中,陈帆和周琴分手了之后,小钟在一旁,似乎成为了被二人遗弃的一方。周琴犹豫许久后,还是选择前往厦门,完成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

广播的声音提示着周琴,登机已经开始了,周琴跟随着人流上了飞机。她坐在窗户旁,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眼睛便瞟向了窗外。随着飞机慢慢起飞,重庆市被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周琴低眼望去,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陈帆已经离开了重庆。

“他会去厦门吗?”

陈帆和周琴分手后,和小钟一起去看海的约定似乎已经作废,周琴仍然执意要去厦门的原因,是否也盼望着两人之间能够重归于好呢?这个问题,周琴不愿去想,心中自然也没有答案。但无论如何,周琴认为,两人之间的红线还没有彻底断开。

飞机从起飞到降落,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周琴想起当时第一次坐动车来重庆时,足足花了十四个小时。飞机穿过云层,重庆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周琴感觉月亮近在咫尺。

周琴在轰鸣声中睡了过去,睁眼时,空姐正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周琴拿起行李,走出飞机。候机室内,小钟已经等候多时。他看见周琴后,挥了挥手。周琴朝他走来,小钟像陈帆那般拿过周琴的行李。周琴有许多话想问,却隐隐约约感觉陈帆就在身边。

三天前,来给陈帆接机的也是小钟。看着周琴没来,即使陈帆没说,小钟也隐隐感觉到他们两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

两天前,陈帆和小钟漫游在山海步道上。那时还没有过春节,厦门却没有冬天。山海步道旁绿意盎然,春花灿烂。陈帆和小钟聊了很多,关于福建当地的文化,厦门的市花,以及当地的美食,唯独没有提起周琴。随着问题越来越多,小钟逐渐意识到这些问题本该是留给周琴的,只是如今陈帆借由他的口来回答。

看着走在前方,嘴里依旧问个不停的陈帆。小钟忍不住问道:“周琴呢?你们俩没一起来吗?”陈帆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话中的语调无意间变弱了许多。隔了一会后,陈帆说,“没。”小钟听到陈帆的语气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对陈帆一个人赴约的举动又感到迷茫。

一天前,周琴发来消息,说要来厦门。

小钟心怀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帆。

“可惜了,明天上午我就走了。”

“鼓浪屿都还没去呢,这就走了?”

“下次吧。”

陈帆的语气令小钟无法辩驳。今天上午,小钟在问周琴什么时候上飞机的同时,小钟目送着陈帆上了前往长春的飞机。

看着陈帆的背影,小钟心中有许多疑问,他们为什么分手,又为什么两个人都选择一个人来,以及,他有没有爱过周琴。三人曾经一起玩耍的音容笑貌犹在小钟眼前。

周琴看着小钟的背影,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她的心头。可更让周琴担忧的是,小钟最初是由陈帆介绍的,三人曾经在陈帆作为纽带为条件下才逐渐熟络起来,而如今与陈帆分手后,自己又该以何种面貌与小钟进行这场二人游呢?何况自己还要住他的房子。周琴一时间意识到此次旅行的唐突。但在小钟看来,周琴能来,恰恰令自己感到有让周琴和陈帆重归于好的义务。

走出机场,是晴朗的夜空,与那天小钟与陈帆在山海步道散步时雾色的天气截然不同。小钟叫了辆的士,和周琴一起上了车。

小钟的家住在集美学村附近,从高崎机场到集美学村要过集美大桥,周琴放下车窗,任由海风吹到她的脸上。

“陈帆呢?他没陪你一起来吗?”

“没。”周琴说道。

“怎么会这样。”

“这次麻烦你了。”周琴把头转向窗外,突然泪水涌上心头。

“没事,我们也是好朋友嘛,你们分手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小钟自顾自地念叨。

“嗯。”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小钟的嘴里仍然念念有词,通过眼角看到周琴已经将头转向了窗外。

小钟静静看着周琴的头发在车窗内一路飘动。周琴悲戚的声音游荡在出租车内久久不能消散,伴随着呼啸的海风连着周琴的发香吹进了小钟的心头。周琴看着窗外,始终没有回头,对岸是夜晚金碧辉煌的集美学村。

三天前,小钟和陈帆坐在出租车上时,陈帆还在周琴的位置上。那时的小钟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和周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可仍然顺着陈帆说了下去。如今,小钟在知道了周琴和陈帆感情出现了矛盾后,仍然一意孤行地问出这些话。于小钟而言,与其说是为了了解事情的原委,不如说是不愿接受三人感情即将殆尽的命运。但当小钟问出这句话后,又开始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既伤害了周琴,也对不起陈帆。三天前,陈帆孤身一人来厦门赴约,在现在的小钟看来,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三人之间的约定,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能够照顾周琴的理由。

可周琴会来,也在陈帆的意料之内吗?

小钟把头转向左边的窗外,十里长堤下的草坪上星星点点。海风从周琴那一侧的窗户灌了进来。吹在小钟脸上的风不仅夹杂着周琴的发香,在小钟听来,似乎还夹杂着陈帆的低语。小钟想告诉周琴陈帆已经来过的事实,刚想转头,却看到了十里长堤下在歌声里摇曳的双手和椰子树。

周琴凝望着大海,点点星光洒在温柔的海面上。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小钟在一起,曾经三人一起坐出租车时,周琴和小钟也是坐在一左一右,陈帆则坐在中间,如今陈帆不在,但中间的位置却仍然为他保留着。周琴意识到,即使离开后,陈帆的力量仍然在自己的周围环绕。而这次突发奇想的厦门之旅,是否也包含着自己的示弱呢?可是身在某一种环境里,无论自己做些什么,都会显得自己是为环境服务一般。即使无意识做的某件事,硬要究其根本的话,也会参杂着一些吧。但无论示弱与否,都不是自己的过错,周琴这样想到。

过了跨海大桥,汽车穿行在学生来来往往的石鼓路上,夜晚下,灯光照得路边的叶子更加翠绿。周琴在车内将外套脱下,只穿着一件枣红色毛衣,小钟往周琴的肩膀上轻轻点了一下,周琴回过神来,小钟向前方一栋老式小区指到。

“那里就是了。”

周琴看着前方浅绿色的房子,虽然有些年代感,但外墙上的漆却和新的一般。在夜晚,像是在荷花上停落的蜻蜓。周琴忍不住说道:“真好看呀。”

“哪里,已经住了好多年了,很多地方都已经老化了。”

“就是老的才好呢,现在的新房已经浓浓的公寓风,没有家的味道了。”

“是吗?这几年厦门的房价已经开始下跌了,可能也有这的因素在。”小钟目视前方,笑着说到。

“还是好贵,能住在这里不容易啊。”周琴看着街上,店里,暖光灯映射出窗外手牵着手,并肩走着的情侣们。暖光灯照在周琴的脸上。周琴眼中飘忽不定的昏黄,在小钟眼里,显得格外动人。

汽车在一个巷口前停了下来,小钟拿着周琴的行李走进了小巷里。楼梯旁的墙壁上还留着许多绘画的痕迹,右边,青色的扶手已经生出锈斑。小钟跟周琴细心描绘着墙上哪一笔是自己小时候画的,那一团模糊的印记曾经是什么。周琴予以微笑回应,脑海里想象出陈帆在这里上楼,以及陈帆还在身边和自己一起上楼的场景。

楼梯外,有几滴雨滴落下。小钟将周琴的行李安置到客房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周琴看着凌乱的被褥,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似乎明白了什么。窗外,石鼓路上的情侣纷纷散开,街面留下几面五颜六色的雨伞,在周琴眼中泛起光晕。有几对情侣躲到了屋檐下,紧紧地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窗外的雨停了。小钟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后,打开门,窗外的灯光透过红色的半透明窗帘,帘上的梅花被外面的路灯映在周琴的脸上,周琴抱着被子睡着了。

周琴坐在回武夷山的火车上,周围的脚步声零零碎碎,周琴把脸贴着窗户,静静凝望着玻璃上的双眼。远方,太阳在玻璃上的双眼中点起微弱的火苗,周琴和小钟看了两场日落。

小钟没有带周琴去山海步道。走过繁华的中山路,十里长堤下海边已经被踩得稀稀落落的草坪上,周琴和小钟照着夕阳,一起随着音乐挥手。沙坡尾,烈日下,周琴骑着共享单车,看到许多新婚夫妻笑容满面地在建筑旁拍结婚照。骑过沿海公路,周琴在栅栏外看着金黄色的太阳普照在厦门大学的操场上,嘉庚式建筑在被日落照得金黄的石砖上熠熠生辉。

昨天的日落,周琴和小钟去了白城沙滩,周琴指了指左边的对岸。

“那边是哪儿?鼓浪屿吗?”周琴想起自己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母亲带着自己到厦门玩了一周。那时候母亲牵着自己到她在厦门的朋友家,三个人睡在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柴火间里,但那时的周琴却丝毫不觉得窘迫。周琴仍然记得那位阿姨用一个绿色的,圆圆的令牌,在门上面“滴”了一声,门就打开了的场景。

如今,那位阿姨和母亲应该已经没有联系了吧,周琴这样想到。

“那边是漳州。”小钟在一旁和周琴解释。“那边才是鼓浪屿。”小钟用手指了指右边那座绿色的岛屿,在太阳底下,像被一层金黄色的油牢牢地固定在那里。

“你想上去吗?”

十几年前的厦门之旅,周琴曾跟着母亲,乘坐着一架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小游轮,上了鼓浪屿。那是周琴第一次坐船,她穿着刚刚洗过的黄色格子裙,脚上一双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运动鞋,在游轮上蹦蹦跳跳的。母亲则是有点晕船,用手扶着脑袋,坐在座位上,一直喊她消停点。一幕幕本该模糊的画面此刻在周琴的脑海中渐渐清晰。

鼓浪屿大街小巷的样子,周琴已经记不得了。即使仔细回忆,脑中也只是有一股清新的暖流吹过。周琴隐隐约约地记得当时母亲牵着她的手。如今的周琴已经忘记,在被母亲牵着手的那个街道自己是否看见了海,可记忆中,鼓浪屿的街道却铺上了一层海的颜色。母亲耐心地告诉周琴,“这里是音乐之岛,这么小的岛上,出过很多著名的音乐家呢。”周琴那时尚不能明白,这个地方明明这么大。母亲接着说,“小琴想成为音乐家吗?”

周琴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回答。太阳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在周琴眼前落下,渐渐融进了海水中。

小钟安静地坐在一旁,用手抱着膝盖,静静看着海上渐渐泛紫的天空。在两天的时间里,小钟始终与周琴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

周琴盯着玻璃窗,看到坐在自己隔壁位置上的陌生青年。正是这样的距离,从自己到窗户再到窗户里的陌生人,这样遥远的距离,正是这样的距离,让周琴起了早早离开的念头。

火车从厦门开往武夷山,随着周琴离家越来越近,火车进入隧道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周围细心地发现,穿过每一个隧道后,周围的树木都苍老了许多。与厦门不同,火车前进的路上,越接近闽北,也就越接近了冬天。

周琴依旧仔仔细细地看着窗外,随着火车进入隧道,周围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列车中间的黄色灯光,在镜中散出一层层光晕,周琴看着自己的脸在玻璃上愈发清晰,玻璃中的周琴用好奇的眼光凝视着自己,一时间竟害羞地回过头来。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意识到已经下午六点了。

周琴抬起头,前方最远处上面的红色标语上,显示着“下一站,武夷山北站,请有需要的旅客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周琴艰难地站起身来,将货架上的行李搬下,旁边的那位青年,用手在背后扶了一下后,将位置让开。周琴低声说了句“谢谢。”朝着过道的方向挤了出去,站在下车门前。三分钟后,一阵喧哗的骚动,新鲜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周琴到家楼下时,天空中,一层静谧的蓝色摇摇欲坠。周琴听到雨滴冲撞到自己浅蓝色羽绒服上的声音。

一滴雨,砸在周琴的脸颊上,周琴抬起手腕轻轻擦了擦,过了一会后,周琴感到曾经擦过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从前,每当自己提着行李回到家楼下时,都会让父亲下来搬运行李,可如今,不知是意识到父母的老去,还是因为多年离家,和父母的关系渐渐疏远了起来。周琴拿着沉重的行李一个人上了楼梯。

几朵云彩散发着冷白光,在天空中亭亭玉立。月亮藏在了远方的雾中。周琴抬头望着天空渐渐泛黑的蓝,颈椎处骨头松动的声音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老了一岁。

回到家中,父亲穿着白色格子睡衣从房间里出来,用着惊恐的眼神,呆呆地望着周琴。闭上眼又睁开后,又显露出温和的样子。

父亲有着少年白,自周琴有意识起,一头白发似乎就与父亲作伴。到了这几年,周琴才愈发感受出父亲的衰老。父亲艰难地开口道。

“回来了。”

“回来了。”

“外面天气怎么样,很冷吧。”

“还行。”周琴对着父亲摸了摸身上的羽绒服。

“没冷到就好,厦门那天气应该挺暖和的吧。”

“对的。”周琴缓缓蹲下去,像是怕父亲感受到年轻的迅速一般,将鞋带慢慢解开。“外面下起小雨了。”

“是吗?没淋到吧。”

“没。”周琴温柔地答到。

“你母亲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吃过了吗?”

“中午吃的比较晚,还不是很饿。”

“饭桌上还有一些菜,饿了自己就去吃吧。”

父亲坐在客厅的茶几上,将一壶已经失去热气的茶,倒在一个小杯子里。自周琴记事起,黑眼圈似乎就一直挂在父亲的眼睛上,那时的周琴本以为退休后,父亲就会好起来。可退休三年后,父亲的黑眼圈似乎成了一种胎记一般,伴随着下垂的眼袋,永久地刻在了身体上。

周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被子已经铺得整整齐齐。

夜晚,周琴的母亲工作回来,到周琴门口敲了敲门,周琴躺在床上,几天到奔波让她此刻没有力气说话,母亲站在门口,用手轻轻敲了敲门,对着里面说道,“外面好大的雪啊,你不看看吗?”周琴爬起身,望向窗外,点点滴滴的雪像扫帚一般,清扫着大街。

虽然已经是快过年的氛围,但街边树上的叶子仍旧是零零碎碎地不肯落下,好像是秋天在下雪似的。一朵雪花,压落了一片已经枯黄的树叶,静静地停进了周琴的心坎上。

周琴忽然意识到,几个月前,当陈帆得知周琴的家乡在福建时,便欣然提出一起去看海的约定。周琴知道陈帆的家乡在长春时,也同样满怀希望地说出“那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两人的约定虽然在一起时没有得以实现,分开后,却在机缘巧合下完成了。

周琴望着窗外,福建十几年来的初雪与周琴印象中江南一带,苏州河的细雪有所不同,眼前的雪,没有南方的柔弱,反倒有一种粗犷而又脆弱的气质。大片大片的雪轻轻地点在窗台上后,没有细雪的韧性,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母亲打开门,走进房间,在周琴的床边看着窗台说到,“如果不关窗户的话,明早,这里应该就是厚厚的一层了,飘得真大啊。”

“第一次看见雪呢。”周琴对着正在拉窗户的母亲说到。

“下一次再下起这样的雪,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妈妈上一次看见雪是什么时候呢?”周琴眼中泛起好奇的神色,但眼里的光却又渐渐弱了下来。

母亲没有注意到周琴的目光,抬头看着周琴房间内已经有点泛黄的天花,周琴躺在床上,望着母亲,母亲的眼底反射出雪发出的些许白光,在周琴的眼中愈发耀眼。

“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已经记不清了。”母亲的嘴角露出一点点微笑,手继续将窗帘拉上,似乎还没有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周琴想到,此刻,北方的雪,应该已经能够越过自己的膝盖了吧。

雪是什么味道?

雪后的第二天早上,周琴在楼下一朵血红色的花上,捧起了一堆雪。掌心外围的雪已经渐渐透明。

前往重庆的动车上,路过荆州市时,看到外面的雪景,周琴努力回想起雪的味道。像是铁管里流出来的自来水一般。在舌头上,先是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接着便能够感受到冰冷的铁在舌头上滚动,再然后,便是被冻得失去味觉了。

周琴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雪将舌头割掉了似的。

红色的花,将雪细心地保护着,而红色的舌头,却将雪迅速融化了。周琴想到,雪带进身体里的味道,究竟是花的血,还是人的血呢?恐怕雪本身也是和血一样,具有生命力的吧。雪从白色变成无色的过程,是否也是失去生命力的一种体现呢?

窗外是一片平整而又苍茫的雪地。和福建落在树上,房子上,山上的景色不同。中原的雪,像是在家中被父母的双手压过的被褥一般。

半年前,周琴第一次来重庆市,那时六七月份,窗外正值盛夏,周琴在车厢内,短袖外,套着一件墨绿色的羊毛衬衫,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太阳的照耀下被晒得有些失真。周琴怕被太阳晒到,拉下了窗帘。由于前后两个座位共用一个窗帘,坐在周琴前方的,大约六七岁的小孩,轻轻将窗帘抬起了一条缝。坐在母亲身旁,将头贴着窗户旁的扶手,悄悄地望起了窗外的景色。

如今,窗外一片严寒,周琴穿着短袖,背后披着一套被压扁的羽绒服。周琴不断地用指尖,抚摸着窗户上一道透明的线。她将眼睛贴了上去,但观看一会后,那道透明的线上又逐渐变得朦胧。

重庆和福建都是山地,福建自古以来便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而重庆更是被视作山城。中原平整的地貌令周琴感到陌生的同时,又心生向往。

近处的田野上,每隔一段时间,大雪深处便会出现一棵孤零零的树木。周琴想仔仔细细地看其中一棵,在动车到飞驰下,每一棵树木只停留在周琴的眼睛里几秒的时间。这种树木看不出年龄,只是在周琴心里显得孤单。

靠在车窗上,周琴随着车厢轻微地晃动,脑中想象出爷爷一个人站在雪中的场景。

奶奶是在周琴出生时去世的,那之后的二十多年里,爷爷始终也没找个老伴。周琴小时候去扫墓的时候,父亲曾细心对周琴说过他母亲的名字,但随着近些年周琴回家扫墓的次数越来越少……

周琴回想起上一次扫墓,好像还是在高考的那一年。

一家人带着周琴,在奶奶的墓前。父亲让周琴对着奶奶拜一拜,奶奶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周琴照做了,墓碑上奶奶黑白底照下慈祥的脸,如今仍然有时候会在周琴心中一闪而过。父亲那年在一旁轻声问了问爷爷。

“妈的名字叫什么?”

福建的雪,三天就化得干干净净。雪的痕迹在这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一天,周琴正在爷爷家。爷爷在每一个客人来时,嘴里都会念叨着一句。“下雪不冷,化雪冷。”来自他早些年间积累的古老的谚语。还有二十多年,周琴还没出生时的那场雪。

“那次雪比这次大多了,那时候也没有空调,被子也不像现在这么厚啊。”爷爷每次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夹杂着笑意。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布满血管的手总是背在身后,俨然一副老干部的样子。

看着爷爷一次又一次地对着不同的人说起同样的话。周琴想到,爷爷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但至今为止都没有出过福建,在八十多年漫长的岁月里,又能见到几回雪呢?恐怕比恋爱的次数还要稀少吧。如今,对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雪,爷爷仍然津津乐道。

今年这次雪,周琴又能记多久呢?此时的周琴尚未得知。但身在长春的陈帆,雪,也许每年都会如期而至,如此一来,便失去了纪念的意义。而身在厦门的小钟,如果不离开家乡的话,也许这辈子,也看不见一次雪吧?

从厦门离开之后,周琴便再没有和小钟讲过一句话,但偶尔还能在朋友圈里看见小钟的近况。仅仅是这样,周琴也总有一种与小钟仍然还是如曾经一般的好朋友的错觉。仿佛他们之间的交流从未停止一般。

而陈帆呢?

周琴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黄色锋利的植物慢慢地将雪刺穿,周琴明白,这并不是因为时间的流逝。

分手后,周琴与陈帆之间的神交从未停止。看着窗外的枯黄的颜色渐渐将白色占领。窗上的雾重新凝结的速度也渐渐缓了许多。周琴心中泛起一阵悲哀。即使是现在,自己望向窗外看雪的举动,是否其中也藏着陈帆的影子在偷偷作祟呢?

周琴心里想不明白,如果因为自己认为是陈帆的幻影在作祟,而将头转到前方,不才恰恰证明自己仍然在陈帆的掌控之中吗?

周琴感到身为女人的无力。转头却又想到,陈帆如今在做什么呢?

周琴和陈帆分手后,曾经和小钟之间三人的群仍然存在,但自从分手后,群里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周琴突然意识到,与陈帆之间火热的过往,硬要说留下了什么的话,如今也只留下了一些冰冷的聊天记录。就算只是这样,也仅仅残留在周琴的手机内。而陈帆作为删除好友的那一方,自然失去了留恋的资格。

奶奶走后,爷爷没有和娘家断绝来往。奶奶的弟弟,也就是周琴的舅公,周琴每逢过年,依然会去拜访。

但越是前往,周琴就越是感到这段由老人之间维系的关系的脆弱。周琴的爷爷和舅公都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两人就像是贯穿两岸之间的一根绳子的两处绳结一般,要是有任何一方死亡,两家的关系还能否如过去那样,在周琴眼里都尚未可知。

周琴回忆起自己每次在舅公家中,父亲总会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快去和舅公打声招呼。”周琴总会迈着轻盈的步伐,蹦蹦跳跳,闯过在杂乱的卧室,走到阳台边。阳光也总是会从左侧晒到舅公的脸上,在周琴看来,舅公脸上的皱纹,仿佛有种能将阳光吸收的能力。

周琴总是先低头,故作调皮的样子说道:“舅公好。”舅公也总是将头缓缓的转过来,用一副陌生的眼睛看着周琴,之后再慢慢地将头低下又抬起,眼里有几分凶狠的目光。周琴见状便重新回去和父亲坐在一起,父亲这时总会笑着跟周琴讲,“舅公有些健忘,有时候连我都记不清。”

窗外的雾又起了,周琴抬起自己莹白的胳膊,往玻璃上用力地抹了下,但抹完之后,窗外的世界却变得更加模糊,周琴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又细心地擦了起来,窗外的雪,只有少数推挤在稻谷上,和一些花的中央。映入周琴眼帘的是灰暗的天空下,一片黄色的苍茫。离开了静谧的雪,换来的却是一片死寂。

父亲曾经偷偷和周琴讲过,自从奶奶死后,家里的年味,便少了许多。过年时,父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仍旧印在周琴的脑海里。如今父亲也快六十岁了,父亲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并不比如今的父亲大多少。

父亲在早些时候和周琴描绘着当年在他的老家时,全部人挤在一个小桌子上吃饭的场景。

“那时候哪有手机,你们这一辈还没出生呢。”

“那时候,家里买肉都只敢买肥肉,为了能多熬点猪油。”

“那时候的鸡鸭哪像现在那样,我们那时是真正的在田里抓的土鸡土鸭。”

“那时候你奶奶就在厨房里忙这忙那的,我们几个晚辈就在厨房里打下手,哪有你们现在这么轻松,等着吃就行了。”

周琴自然没见识过当时的年味,自周琴出生以来,便看到每年在除夕节前两天,父亲一个人在厨房里忙这忙那,硬要把全家都叫过来自己家过年。在周琴看来,父亲近乎自虐的行为里,也藏着父亲对于自己母亲还在时的新年的怀念。

假如父亲不在了……

周琴一时间不敢想下去,但是,假如父亲不在了。在周琴眼中,年,是否也就彻底消失了呢?父亲的母亲死后,父亲便默默地扛起了母亲的责任。而如果有一天父亲自己也垮了呢?拥有众多亲生兄弟的父亲尚且能独挑大梁。而身为独生女的自己……未来可能也就嫁入别人家了吧,就连父亲还在世的年,可能都不能完全参与。

但周琴此刻坚定地认为,失去了父亲的年,对自己而言,便失去了年的效用。正如失去了母亲的父亲一般。而父亲所做的一切,除了对于奶奶在世时过年的怀念,是否也包含着想要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年的责任呢?

火车穿过了一个隧道,随着自己的脸在玻璃上闪动,周琴恍惚间意识到,重庆快到了。

小钟和陈帆是否已经到达重庆了呢?周琴看着窗外再次陷入沉思。半年前的周琴在前往重庆的火车上,一觉睡了过去。而这一次,周琴却感到格外地难熬。

离开了陈帆后,周琴一直想从小钟那里寻求一些陈帆的消息。但随着周琴对小钟的观察愈发仔细。周琴心中,陈帆与小钟的形象,却愈发模糊。到最后,一些记忆,如同血融在雪中,渐渐化了开来。

小钟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对于陈帆来说,关于周琴的事情,是否也告一段落了呢?此时,对于陈帆已经一无所知的周琴,心里自然没有答案。但同时,又对明天与小钟和陈帆之间该如何交流感到迷茫。

在周琴心里,自己和陈帆之间,如果当不成情侣的话,两人能够作为朋友……周琴突然有种发自内心的抵触。可如果陈帆不愿意低头的话,自己能否成为牺牲的那个呢?看着窗外的黄色渐渐张开,周琴的心里扑起了黄色的海浪。

可牺牲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陈帆呢?可如果陈帆也是这么想的话,两人的关系不就真因为一场误会走到了尽头吗?

在两人分手的那天晚上,双方并没有说出一句关于分手的话。在周琴心中,这原本是陈帆赌气的行为。可虽说是这样,周琴再次点开陈帆的头像,看到上次说话的时间已经停留在了一个月前。周琴意识到陈帆断绝与自己联系的行为,并非仅仅是一时冲动。即使自己主动示弱,陈帆能否借坡下驴也尚未可知。在周琴看来,陈帆这样做,不仅仅牺牲了小钟,同时也牺牲了自己。可陈帆能够轻而易举离开的原因,是否包含着他对于这段感情的问心无愧呢?而自己呢?自己对于陈帆有愧吗?周琴心中没有答案,在周琴心里,更多的还是处于对于这段感情的留恋吧。

可如果自己和陈帆真正分手了……

周琴想起在厦门时,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集美学村,照亮着近处一片黑色的海洋。左耳传来小钟微弱的声音。

“没事,我们也是好朋友嘛,你们分手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钟的声音游荡在周琴的左耳,虽然隐隐约约有种被海风盖过的气势,但由于周琴听得很仔细,时过境迁后,无论是小钟的话语,还是当时的海风,都完完整整地保留在周琴心中。

在周琴看来,小钟当时说的话虽然夹杂着真心。但如果自己和陈帆真的分手了呢?自己还能够像从前一般面对小钟吗?小钟还是否能像从前一般面对自己和陈帆呢?

周琴隐约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在十里长堤,白城沙滩时,小钟与自己始终都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正是这样的距离,令周琴感觉自己与陈帆还未真正分手。可如今的周琴感觉自己与陈帆的感情在一个月没联系之后,还剩下些什么呢?

火车进入隧道,周琴凝视着自己的脸,在暖气下被烧得火红。连着自己的胳膊,都泛起了红润的光芒。窗外在灰色的天空下包裹着暗淡的群山,压着周琴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厦门时,小钟与自己始终保持的微妙的距离,似乎也包含着小钟对于三人关系的解释。可周琴心中不断涌现的想法,不正是自己想要主动与小钟和陈帆划清界限的证明吗?但周琴明白,三人再见时会如何发展,已经不是周琴所能控制的了。

“自己与陈帆是否还有复合的必要呢?”周琴心中的答案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就算二人还没有真正分手,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也是迟早的事情了。两人在曾经推心置腹地交谈,仍然牵动着周琴的心。周琴决定,无论如何,这次回到公司后,都得向陈帆问个清楚。就算两人真正分开,也在所不辞。

穿过一条冗长的隧道,随着镜中自己的脸渐渐消失,窗外红色的岩土渐渐显露出来。周琴意识到,重庆到了。她艰难地起身,将行李搬了下来。

从重庆北站到周琴的公寓,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周琴拿着行李,打开了房门,离开时拉开的窗帘依旧没有关上,窗外是因周遭的高楼大厦变得光怪陆离的世界。周琴脑中,早已停下的大雪,渐渐被城市的五颜六色所化开,穿着羽绒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周琴前往公司报告。走进公司的大门后,看到陈帆和小钟的工位上已经坐上了新人。

“……”

“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即使另一方不在身边,一个人也能维持下去。”

“你说的那是爱,不是爱情,爱情必须要两个人才能达成……”

“……”

“你那个不是爱情,你只是爱你自己……”

“……”

坐在从巴中东站前往光雾山景区的大巴上,周琴的头靠着窗户,随着大巴一路颠簸。

不知为何,越是靠近冬天,越是容易想起去年那个冬天的夜晚。但随着想起的次数愈发频繁,记忆反而变得愈发模糊。到现在,曾经的过往已经化为了一道淡淡的水痕,挂在了周琴的心中。每当想起,周琴也只能对着空虚一阵回味。

周琴睁开眼,窗外的红叶像雨一般落下。虽然还没到景区内,路途中的红叶,也已经到了可以观赏的地步。

秋风笼罩下的森林,像是在火中燃烧的琥珀一般。一片黄叶静静下落在了红黄绿相间的小溪中裸露的石头上,轻轻摇曳了几下后,又随着河流漂走了。此时虽然已经是深秋,但山林间仍旧呈现出油画一般浓厚的生命力。周琴眼中,燃烧的山林,似乎蕴含着树木对秋日的告别。而叶子在秋风中的最后一舞,是否也蕴含着生命不可告人的挽歌呢?

周琴摘下了耳机,窗外风声中夹杂着“莎莎”的叶落声,河里的水流也迸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琴眼里浮现出去年自己一个人离开公寓时,脚下坚强而又脆弱的落叶。如今,十个月过去了。周琴选择一个人独自前往光雾山赏秋,是否包含对过去的怀念?周琴并不着急否认这一点。眼前,生命对于大自然的眷恋,在秋风里起舞的场景,更加令周琴感到动容。

新年过完,当周琴回到公司看见两个已经另主的工位。周琴霎那间明白,事先所有的准备,全部都化为了徒劳。

自那以后,陈帆的身影在周琴心中才算是开始渐行渐远。直至今日,即使周琴想认真回想起陈帆的面貌,却也只能回忆起一种感觉、一种布景。那个深秋的夜晚,在周琴心中随着发酵的愈发成熟。陈帆在那一晚心头的倔强与鲁莽也渐渐融入了周琴的性格里。

如今,周琴回想起来,自己当时以同样激动的情绪反驳陈帆,是否也夹杂着深深的爱恋呢?周琴不明所以,在要求陈帆爱自己的种种语境里,周琴意识到自己对于陈帆的爱,似乎也夹杂着某种程度的自恋。

大巴一路向前,周围树叶也变得愈发红润了起来。

虽说从观感上周围的叶子燃烧得越来越剧烈,但周琴心里却深深地明白,叶子表皮上方能够熊熊燃烧的烈火,依靠的正是自身所剩无几的生命。将爱他人,转化为爱自己,不正是一种更加长久,可持续的爱恋吗?周琴意识到自己曾经话语中的虚无。但对于过去也变得无可奈何了起来。

半年前的盛夏,在一个傍晚。小钟突然发微信说自己到了重庆,想出来一起聚一聚。周琴回想起来,嘉陵江上柔和的晚风在她心头抚过。重庆那时仍然是四十多度的高温。周琴从空调房里出来,前往了约定地点,洪崖洞。

那时的周琴,已经来重庆一年多了,一次都没进过洪崖洞。

坐着三号线跨过长江大桥,灯火辉煌的洪崖洞,让她想起了半年前的集美学村。但两者在风格上虽然有所差异,但半年前集美学村那一夜的海风却实实在在地在周琴心中重新刮起。曾经三人在一起难忘的时光,在搭坐地铁的途中,又重新燃起在周琴的心头,将周琴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气,烧得干干净净。

“没事,我们也是好朋友嘛,你们分手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分手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小钟的话语时隔半年后,在周琴心中重新吹响。小钟的不告而别,是否也夹杂着对三人关系的迷茫呢?周琴心中浮起淡淡的愧疚。

再见小钟时,周琴和小钟两人相会在人来人往的马路旁。小钟带着周琴,爬了好久的坡,终于找到了一家居民楼下的烧烤店。

小钟带着周琴来到了店里的二楼,窗外能够看到限电后的重庆。

那是个愉快的夜晚,小钟和周琴说了很多。小钟回到了厦门工作,并再三解释这个行为和周琴与陈帆没有关系。

至于陈帆如今在哪里,二人并没有沟通。但小钟说,准备来找完周琴便去找陈帆聊聊。

那家烧烤店的名字,周琴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有一个80年代爷爷家用的那种时钟,被一颗已经生锈的钉子挂在灰黑相间,还有不少划痕的白墙上,餐桌上的透明脚垫已经老化了许多,在边上翘了起来,蓝色的塑料凳子也有些摇摇晃晃的。

酒过三巡后,小钟红着脸,此刻周琴回想起来,像是窗外的枫叶一般。

小钟火热的双眼盯着周琴,一边吃着烧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到。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但是一直觉得不好问,感觉会冒犯到你。”

周琴看着他的神态,隐隐约约的猜到他要问些什么,却又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没事,我经常被冒犯。”

“啊?”小钟露出匆忙的神色,像是要把话咽下去一般,连忙吃起桌上的烤串。

“没事,你说吧。”周琴迷离的双眼内散发出些许光芒,脸被啤酒烧的愈发红润。

“你之前不是和他在一起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分开了。”小钟的语气里夹杂着哀愁,眼里倒映着老旧的窗户和窗外失去了灯光的高楼大厦。

“他是谁?”

“陈帆。”

周琴对着手中的烧烤思考了一番后,缓缓说道:

“缘分,时间到了。”

紧接着,周琴抬头看到小钟眼里,自己的脸庞散发着红晕。

窗外,一片叶子突然飘在了周琴的窗边。周琴的思绪顿了一下,那天晚上,小钟对着周琴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们一起……”

“那时候我们一起……”周琴听了好多遍,一些遥远的事物在周琴的脑中渐渐复苏。但现在却也难以回忆起来了。周琴怀疑起那段记忆是否还能留存在世间,心中渐渐却开始期待起下次和小钟见面的场景。

在那个夜晚后的一个月内,重庆的稳定长期稳定在四十多度。周琴记得当时在公司里忙碌的场景,虽然室内有着空调。

一天夜晚,母亲突然打电话来。那时候大概是七八点吧。周琴只能略微回忆起时是自己当时在吃饭的时间。

母亲打电话来,以往都会在结束后问周琴要不要和父亲说话,但那次没有。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周琴才记得格外清晰。

“小琴,吃过了没有啊。”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吃过了。”

“吃的好不好啊,在重庆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妈。”

“我看你们那都40多度一个月了,注意防暑,知道吗?”

“知道了。老妈。”周琴略显不耐烦地回复到。

“你那个舅公,死了,前两天,脑溢血突然就死了。”母亲说话的速度缓了许多。

“哪个。”

“就是你奶奶的弟弟,那个舅公啊。”

周琴的脑袋愣了一下。

“我们家只能包个两千块意思一下了。”电话那头仍然传来母亲的声音。

“啊,怎么会,过年的时候看到他还好好的,他比爷爷还小几岁呢。”

“是啊,哎,你说,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突然就死了,所以注意保护好自己,听到了吗?”母亲的语气越来越低。

“好的……”

“酒席都办完了,你父亲已经在他们家了,他的大儿子也从北京赶回来了,我马上也过去了。”

周琴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对着电话点了点头后便听到了“滴、滴、滴”的声音

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下午,周琴突然心血来潮。在微信里问起了爷爷。

“奶奶的名字叫什么。”

“我有点忘记了,哈哈。”

爷爷的头像仍然是微信的初始头像。也不知怎么的,周琴心里泛起一阵心酸。

过了一会后,周琴看到微信的聊天记录里,爷爷已经拨打了三次视频通话。正当周琴想着该如何回复时,手机里又收到了爷爷打来的视频通话。

爷爷一如既往地坐在乡下的那个红白相间的毛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里周琴的脸,仔细地看了看,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琴在另一头对着手机,大声地对着视频里的爷爷打招呼。

爷爷依旧一动不动的,周琴看着视频里的爷爷,眼睛下的眼袋上,已经承担着一湖亮丽的白色。过了一会,视频电话就挂了。

大约十分钟后,周琴接到了爷爷的语音电话。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爷爷,前面你打电话没听到。”

“不要紧,不要紧。”周琴的脑海里想象出,爷爷摆手的画面。

“注意身体,别中暑了听到没有,你这么大了,别让父母担心,知道吗?”

“爷爷,我突然忘记奶奶的名字是什么了?”

“谁?”

“奶奶!”

“噢,记她的名字干什么,人已经死了多少年了。”电话那头的爷爷笑着说道。

“没事,就是忘记了,突然想知道一下。”周琴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音量。

“没什么用了,死了二十多年了。”

“老了,没什么用了,死了多少年了,不用记了。”爷爷仍然自顾自地说道,话语中轻松的语气渐渐消失。

周琴又问了一遍。

爷爷将奶奶的名字重复了两次后,挂断了电话。周琴听到名字后缓了缓,一些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

周琴下车后,眼前的红叶仿佛失去了来时车上看到的勃勃生机,显现出几分苍老的气质。去年十月,陈帆曾经向周琴提出一次去岳麓山赏秋。那时的周琴想着两人刚刚在一起认识没多久,便拒绝了陈帆。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在与陈帆分手的九个月内,周琴再没有爱上另外一个人,周围虽然也出现过几个不同的异性,但两人之间总是显得貌合神离,没有到谈情说爱的地步。周琴每次想要更进一步时,都会想到,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谁都可以呢?不知为何,周琴总能从对方身上,捕捉到几分陈帆的影子,从而对其望而却步。令周琴感到残忍的是,即使是和陈帆截然不同的性格的人,周琴也总是能总结出对方与陈帆恰恰相反。望着眼前的飘忽不定的红叶,周琴意识到自己,似乎也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恋当中。

穿过一座小桥,周琴一个人跟随着人流走到山林间。大约在傍晚,火红的云彩照耀着远方的太阳,秋林仿佛也被打上了一层腮红。周琴正在排队乘坐缆车,由于身边没有人陪伴,周琴身边随机分配了一位乘客。

在缆车上,周琴看着台下在秋阳的背景下,一块蓝,一块红,一块绿的秋林。忽然,周琴的手臂隔着衣物,被碰了一下。她转过身来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的眼里,周琴背后红艳的晚霞,身上,枣红色,已经铺上了一层霞雾的毛衣,周琴的脸庞在夕阳下燃烧得越来越旺盛。渐渐地,周琴被对方眼里的光景迷住了,过了一会后,周琴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向窗外。

夕阳下,山间的秋风越刮越大,夕阳的火红烧起了连带着的黄色,绿色的叶子。周琴神情突然有些恍惚,她想起一年前,和陈帆确立关系的那场演唱会。在夕阳下,陈帆悄悄拉起她的手,人潮间闪动着红色,绿色,黄色的光芒。周琴回过头去,看着被微风吹动的树林,周琴心里有种感觉,也许陈帆就在里面。她将头探出窗外,火红的夕阳下,窗外一阵阵冷风从周琴的心间刮过,大地仿佛被穿上了一层丹红色,朦胧的毛衣。

周琴心中掀起一阵哀愁。在霎那间,周琴有种感觉——陈帆就在这里。

窗外,秋风吹干了周琴的发丝,和煦的微风割开周琴温润的眼角,远方的红火在她眼里慢慢晕开,周琴恍惚间意识到,在一年前,如果陈帆真在这里,她也能一眼认出。

真实姓名:卢君宇

联系地址:重庆移通学院綦江校区游泳馆楼下菜鸟驿站

就读高校:重庆移通学院

专业: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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