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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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飞起来啦！”
地面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一面兴奋，一面不敢往下看。
好怕自己会掉下去，每次坐飞机都是这样。
好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又被颠簸折腾醒来。
怎么飞机似乎在下坠？一股失重感醒来，我不停地咽着口水，可耳朵还是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居然看向舷窗外，那一小块蓝白色的景象，下坠地越来越快，蓝白色的线是那么连续，好像飞机正在静止。
快要落地的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睛，没有走马灯，也没有想其他的很多事。遗憾也好，开心也罢。
我只知道，我要死了。
再次睁开眼，低空处在向天上冒气泡，空气都变得蓝蓝的。
我踏上地面，有些恍惚，转头才看见周围的人也慢慢从飞机里走出来，可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与奇怪的神情。
绕过飞机往里走，有一棵椰子树，很高很高，枝叶散开来，末梢遮住了一个破旧雕像的眼睛。
我清楚地记得，是在左边，我向左边看去。
爸爸、妈妈、外婆都在，她们围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不是我，是妹妹。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笑眼盈盈。我慢慢地走近，才发现表弟和邻居家的小孩也在一边玩耍，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我身上都没有目光。
我站到妹妹旁边的时候，爸爸、妈妈、外婆，还有好多孩子，他们的声音好像浸入水中，温吞吞的，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妹妹突然挽起我的手，可她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喊我“姐姐”。
终于跨过这道门，面前的景象再熟悉不过，这是一个超市，一看风格就知道是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的标价牌与现在一样都是红黄白，但是不知是字体不同还是排放的位置不一样。你知道那种白色的格子地砖吗？所有糖果、豆干、小面包……全部放在一个个小格子里，有的时候也乱炖。购物车好大，孩子们总是坐在里面不愿意出来，货架上总是贴着宣传图画，人来人往，有人说要去超市外面吃饭。我看过水产区的鱼吐泡泡；我看过酒水区的每一个价格牌，悄悄对比；我总是期待走到冰鲜区穿上超市的大棉袄。
当然啦，那种地砖也有可能是砖红色与灰色大理石拼在一块的，门口还有可能撑起很多伞，插在水泥桶上。口香糖被放在六边形的柱状展示柜里，什么草莓味、原味、蜜瓜味，总是摆得很整齐。
我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特别想买的好多东西。想扮演护士，所以想买小医疗箱；想拥有魔法，所以想买变身器；想不那么孤独，所以想买装了电池就会说话的娃娃；想买喜欢的贴纸，但是最后总是犹豫再三，只挑选最最入眼的，其实没被选中的我也很想要；想买一双走起路来会“哒哒”响的凉鞋，最好跟高一点，这样很像妈妈。
我没放开妹妹的手，可我却感到手里的触感在渐渐消失。我不停地在哭，心里一直酸酸的，每次快要平静了，一看到周围那么多东西，却空荡荡的，就又忍不住冒鼻涕泡。我记得有一回妈妈说让我跟妹妹买同一个玩具，我喜欢的那个先不买。我忘了自己当时几岁，但我第一反应已经不是哭了，而是看着她，看着妹妹，觉得自己应该接受，但又很难过。周围真的好多小玩具，很多带着水晶，灯光一照就闪闪的，最后我喜欢的也被买回去了，但我没有记起它几次，大概玩了两三次就忘记了。
眼前又突然闪过刚才那一幕，那个充满笑容的，所有人的快乐的场景里，那个没有我的场景。
下一秒，我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那是一个购物中心，黑白灰的色调，没有太多的宣传彩图和条幅。妹妹消失了，我手上突然多出很多东西，很多购物袋。我好累，有工作人员路过看到我，我看不清他的脸，声音似乎混杂着电流声，我听不真切，只好从他不停开合的嘴形中试图读懂他的意思，他想让我把东西寄存下来。
我的身体就要放下这些东西了，可我说出的却是拒绝他的话。
哪里都空荡荡的，我终于出去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旧的扶梯，上面爬满了藤蔓。可是往右边看，那些建筑又明明与我的学校那么相似。于是往右走，走到操场，那种鲜目的红色让我感到又熟悉又害怕，好像之前跑步弄伤的膝盖又在隐隐作痛。操场并不属于我的学校，那属于一所，我没有选择的学校。而我不选择，是为了考上一中的执念。这种执念现在看来有些可笑，我最后也没有去一中，而是去了一中的新校区，它的名字里有一中，但永远有括号，有其他的解释说明，它又终究不是一中。
外面好热，连快要留下的眼泪好像都要被蒸发，等到我浑浑噩噩走进楼梯间，脸上只剩下泪痕。楼梯间里有人讲话，我走到他们附近，仍旧没有一个人看我。虽然从心里认为这不太合适，但我还是选择了驻足。
老师在给几个学生讲话，我记不太清，只记得说什么“科技”“奉献”的。颇有感触是当然的，但同时又感到刺痛，这种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高中分科时几次填写表格，唯有第一栏我最没有犹豫过——“历史”。
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有魔法了，在楼梯间里竟然也能找到粉笔，或许那个楼梯间是个教室变来的？楼梯间的一个优点，就是说什么都听得清楚，有回音，声音更清澈，要不是老师正在讲话，我大概要在里面唱歌。
我很快就又想出去了，在最后一段台阶上，我似乎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也是“为……做贡献”这样的句式，一阶一个字，站在地面看，就连成一句话。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倒霉，这么大的太阳天，偏偏没带伞。满脸怨气，依然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又走回那个老旧的扶梯旁，只是这回是从左边兜回来，看到的不是正面。老扶梯的扶手已经锈蚀成棕褐色，台阶上有一道光，准确来说是很多段碎散的光，叶子的影子变幻着位置，风突然袭来，刮起来尘沙，眼睛里的异物感让我不由得要眨眼、揉眼睛。某个眨眼的空档，带着沙尘刺激出的眼泪，朦朦胧胧地看见光影拼成了一个特定的形状，然后我只感到自己猛然开始颤抖，眼睛是闭上的，却不断转动，我听见妈妈在喊我的名字，挣扎着，挣扎着，忽然把眼睛睁得好大好大。
我醒了吗？这是梦？这不是梦？
妈妈看着我，我还没有跟她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在周围找妹妹，她不在，进了旧超市之后，她好像就慢慢消失了。
“她在哪里？”
我看着妈妈，妈妈好像忽然开始哽咽，但又忽然变得很冷静。
我想起那道光，然后便好像通灵了一般，一直向楼梯下面爬。那下面没人清扫，满是灰尘，我的鼻子痒痒的，我知道鼻炎又要发作了，那会是一阵阵没有休止的眩晕。
有什么东西闪着绿光，妈妈叫我赶紧拿起来。
“打开瓶盖，快滴在手上，这样的话她肯定还有救！”
我本来只想滴上一滴，手却一直颤抖，最后留下三点绿色的痕迹。
“怎么办，妈妈，我弄多了，这应该没事吧？”
我抓住她的肩膀，哭到眼睛发涩，快要睁不开。她的嘴唇已然苍白了，头发凌乱得不像她。
“没关系。”
“还有一滴给你，还有一滴给过去的你。”
我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梦，什么梦，我是真的不存在了吗？
我打开手机相机，调整镜头面向自己，镜头里只有我的衣物。我看不见我的脸，或者说它若隐若现。可我明明能够摸到的，可我明明能够看到的。
相册里有一张照片，那是我在超市门口给他们拍的。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屏幕上，有他们的脸，那种鲜活的笑脸。脑海中的闪回总是带着独属于那张照片的滤镜，有些发黄。
我比十几年前长大了许多，可看见那样的笑，我心里没有一点安慰，反倒觉得越发茫然。
世界又是一片蓝色，这一次，泡泡好多，我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从我嘴里冒出的泡泡，看着慢慢缩小的光点。飞机是不是真的坠落了？只可惜我还没有问妈妈这个问题。但幸福的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而我终于坠入一片蓝色中。
真实姓名：张译文
联系地址：北京市海淀区学院路15号北京语言大学
就读高校：北京语言大学
专业：法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