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除了汽车发动的“轰轰”声,耳边只剩下邻座细微的鼾声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几句低语的交谈……
我坐在车厢最后的角落,正枕着窗帘,紧闭着眼睛,极力地想要睡上一觉。
“砰”的一声,突如其来的晃动,让我半歪着的头狠狠地砸到了左侧的玻璃上。
我龇着牙,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啊”的声音,立刻用手向头上摸去,疲惫的脸上已显现出不悦的神色。
车内的乘客也因为这一“击”,大部分都醒了起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我歪着脑袋,抬起头,目光向前排投去。
前一秒还在平静着的车厢,立刻就变得乱糟糟起来。
“怎么回事,司机会不会开车?”
“就是啊,这开的什么车的,差点撞倒我了。”
“师傅,怎么了?是撞到什么了吗?”
……
车内到处都充满着埋怨和斥责的声音。我虽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也满是恼火。“刚想睡一会,搞什么呢?”
车内还在争吵着,前方一阵洪亮的男音就传了过来。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几天山里总是下雨,坡上落了些石头下来,再者这山路本就不好走,难免会颠簸。大家可一定要把安全带系好了。”
随着司机师傅的解释,车上大多数人也没再说什么,除了几个人还有着不肯罢休的样子。
但是过了一会,便也都不在说话了,车厢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大家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我也是依旧靠着车窗。但,却没有睡意了。
正是三月底的时候,但这几天的天气不太好,老是下着雨。春天的雨总是寒寒的,山里就更是这样了。我紧了紧胸前的衣服,透过玻璃窗,歪着脖子抬头向空中看去。
黑压压的云堆叠在了一起,都挤在了对面不远处的山头上。从云中飞落下的雨珠,斜斜地划在我面前的车窗上, 雨水被风吹成一条条交织的水线,在我的眼前拉的很长很长。
随着那座山峰与我越来越近,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是,对于大山而言,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两年前,祖父去世的那一天,那是我最后回来的日子。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当我赶到家的时候,祖父却已经走了。那段时间,我真是太忙了,电话里母亲也总是催促着我赶紧回来。我一直和母亲说等我安排好工作,就会立刻抽空回去。但是我食言了,直到祖父病重离世的那天,我还是没赶回去。但是,我真的没有料到祖父会走得那么快,我也是真的想早点赶回去见他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我默默地低下了头。
在祖父的后事结束后,母亲便就叫我早些回去工作,我还想解释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怨我的,怨我没有早点回来见到祖父的最后一面。在祖父的葬礼上,我一直表达着我的歉意和无奈,我对不起祖父,对不起他。但是母亲她却始终没有和我说什么,祖母也是这样。
那段时间我心里很乱,加之工作又忙。顺着母亲叫我早些出去工作的由头,祖父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我便真的走了。
离开的那天,母亲没有说啥,她反而亲自为我收拾好了行李,并送我到山下。山路难走,我说我一个人可以,不用她回来还要再走一趟,她却执意要陪我下山。
我们顺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路上堆满了树叶和枯枝,斜斜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在我们面前的路上,地上有着一块块的光晕。
下山的路上,母亲非要背着我的行李。我劝了她许久,我说我自己可以背,她却怎么都不肯……
我知道母亲的性子,也没了办法。路上我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她,她好像有些吃力,我只好放慢了脚步,陪着她慢点走。
因为路上走得久了些,当太阳快西沉的时候,我们才赶到山脚的汽车站。但是汽车还没来,我便招呼母亲在车牌下的长凳上坐着休息。听到后,她卸下了背后的行李,放在我的脚边。缓缓地坐在长凳上。
事实上,我们母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简单地坐在一起了。我和她说送到这就行了,让她早些回去,我自己等着就好,她却说想看着我上车。
临近傍晚的风也不在是燥热的,西风从山那边的夕阳处吹来,吹到母亲和我的身上。她就那样默默地坐在我身边,陪着我。嘴里时不时说着些要我在外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的话。可能是面对祖父的离世的愧疚,母亲的话让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我很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让我觉得满是亏欠和自责的地方。
远处路上的尘烟开始大了起来,我知道是汽车来了,那是它带起山路上尘土的样子。我背起行李,开始和母亲告别.
车很快行驶到了我的面前,在我正准备上车的时候。一旁的母亲站了起来,她说:“你去了之后就好好工作,别想其他的。我们不怪你,相信你爷爷也会理解你的。只是你自己……”母亲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这些天,母亲第一次开口和我说关于祖父的事。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就上了汽车。通过窗户我正看见母亲在和我挥着手告别,我趴在车窗上,挥着手叫她早些回去。
随着汽车缓缓发动,她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她变成了站台上一个小小的影子,逐渐和橘红的残阳融为了一体,融在那一片无尽的红色里。
我坐在车上,眼中的泪水终于开始控制不住……
之后的两年,我一直都没有回去。母亲虽也和我通着电话,只不过山里的信号不好。她打给我的时候,很多次我都因为忙工作而没看见。等我抽空回电话给她,那边却总是无信号。所以这两年母亲和我通话的次数不多,我也并没有太在意着。
直到两天前,那天我正呆滞地坐在桌前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旁的同事告诉我,前台有我的一封信,他带了回来放在我的桌子上。
一开始,我还奇怪现在谁会给我写信呢。当我满是疑惑打开的时候,从映入眼帘的字迹里,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知道那是一封母亲的来信。
母亲以前是山里的国文老师,她是认识字的。我记得在父亲出事之前,她是很爱写信的。总是会在山里写信寄给他,而父亲每一次也同样会给母亲回信,那时候我还小,我不记得写的是什么了。但是,我还记得老家的柜子里,有着父亲给母亲回寄的满满一抽屉的信。
在读完了母亲的信件后,我宛如坠入冰窖般,又一次体验到那种无以言表的无奈与悲伤。
信里说她最近和我打电话,却总是联系不上我。祖母最近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已经开始不认识人了,让我有空回来看看她,可能也没多少时间了。
在祖父去世之后,祖母的身体就开始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思念祖父的原因。其实母亲之前在电话里,也和我提起过祖母这两年好像有点痴呆的样子。我也一直以为是她年纪大了才会如此,在收到母亲的来信后,隔天我就赶了回来。
虽然,我很想逃避,我不愿意回来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一次让自己陷入无尽的自责和遗憾。这次,我一定要回去的。
想到这里,耳边司机声音响了起来“唉,到站了,别人都快下了,你怎么还坐着。”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麻木地将手中的包背在了肩上,起身慢慢地走下了汽车。
天空虽还在下着雨,但是比刚才小了很多。只是蒙蒙的雨,像雾一样的雨了。我站在车站的雨棚下,周围还仿佛和两年前母亲送我走的那个傍晚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过。透过白色的雨雾,我抬着头向半山腰看去,那是这两年来我既想回去而又不愿回去的地方。
在车站停一会后,我开始向山上走去。这些天,山里应该一直在下雨,这条路也变得更加泥泞难走。路旁两侧的树都是郁郁葱葱的,雨水在洗去树叶上的尘土后,顺着脉径落在了围拥在树根部的杂草里。在雨水的洗涤下,树上的叶子显得更加嫩绿明亮。杂草丛中也抽出了许多野蔷薇的藤曼,粉红的花朵沿着藤条盘旋在杂草上向路的两边蔓延……
虽说雨不大,但才走了一小截的路,头发就蒙上了一层密密的水珠,湿漉漉的,鞋子也沾上了泥土和杂草。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样的土路了,有时候不小心踩空了地,鞋子就会直接陷了下去。
等忍耐着下了山路的时候,裤脚和鞋子已经完全脏了。我理了理衣服,抬头向前看去,不远处坡上老屋的烟囱正冒着缕缕炊烟。白色的烟融在这细微的雨里,除了山鸟的啼鸣,我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我到老屋门口的时候,母亲正背着我,她在抱柴火,正要起身的时候,我在后面叫住了她。
“妈,我回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她立马就转了身。母亲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有着些许惊讶的神色。
她笑了笑说:“你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也没事先和我通个电话说一声。”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从她转身,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就有着说不出心酸。她与我记忆里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了,脸上也有了明显的褶皱,皮肤灰溜溜的。她光站在那,就让我感受了一种生活的疾苦和沧桑。
“我看到你的信就想着早点回来,而且最近工作不忙,我就抓紧赶回来了。”
母亲听了我的回答,很是高兴。叫我先回屋换件干净衣裳,她正在做饭,要去看着火。
我背着包,跨进了堂屋的门。不知道是雨天的原因,还是傍晚山里光线本身就差,屋内黑洞洞的,让我几乎看不清。但是透过后门传来的微弱亮光,我看到后门旁椅子上好像坐了一个人,就靠在门边不说话。我随手将肩上的包裹放在了桌上,另一只手并打开了屋内的灯。
灯亮了的那一刻,仿佛照亮了屋里的每一处角落。我看清了后门竹椅上躺着的人,是祖母。但她好像睡着了,她慈祥地微闭着双眼,满头的白发在灯光的照射下,白的发亮,在竹椅上的她小小的,很是瘦弱的样子。
她背后屋檐上的雨水顺着瓦片滴在门槛上,门框中好似镶嵌了一条条珍珠般的线条。外面的雨,好像比我上山时下的要大了。
我在里屋内换了衣服后,便坐在了祖母身旁,我小声的唤着她。
“奶奶,奶奶……”
可能是听到有人在叫她,祖母在椅子上缓缓地睁开了眼,我笑着看着她。但是她的目光呆呆地,就这样瞪着我不说话。
“奶奶,你还认识我吗?你还记得我吗?”问她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害怕。
祖母疑惑地看着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生怕她忘了我。突然,她脱口而出我的名字,我笑出了声,那一刻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欣喜。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母亲从后面走了过来。
“饭做好了,吃饭了。走吧,带着奶奶一起。”
“妈,奶奶还记得我。她还知道我的名字。”我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和母亲炫耀着。
饭桌上,母亲告诉我。祖母的病是在祖父走之后开始越来越严重的,她有的时候认识人,有的时候就不认识了。严重的时候,甚至祖母连她都会忘记,母亲每次都会和祖母解释,一遍遍地告诉她,她是她的媳妇,她照顾她的人。听到这里,我的眼睛红了起来。我极力的压制着眼框里的泪水。我不想在她们的面前流泪,但是无法改变的是,我的心中只剩下了亏欠和自责。
“你这次回来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啊?”母亲的话中止了我的愧疚,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这次回来待一段时间,最近工作不忙,我会多待几天。”在对母亲的回答里,我极力地克制着悲伤的嗓音,不想让母亲听出我语气里的忧伤。
或许是我这么久没回来。母亲知道我这次愿意多留几天。她很是高兴,然后和我在桌上聊了她在家这两年的很多事情。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里的天黑的早,也同样黑的让人害怕。我和母亲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祖母已经睡了。我看着门外的一望无际黑色,雨打着树叶子的声音滴滴答答的一直响个不停。今天也是有些累了,在和母亲闲聊了一会后,我就感到了困意,便回里屋休息了。
我躺在里屋的床上,屋外的雨声从窗边传来,围绕在我的耳畔,让我原本烦躁的心也舒服许多。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我逃脱了以往的喧嚣,淅淅沥沥的雨声安抚着我,那一夜我得到了久违的安宁和惬意。
等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我眨了眨眼睛,看见床尾好像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我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是母亲,是她站在那儿。
“妈,怎么了?这么早站这干什么?”
她有点呆呆的,眼神里也满是惶恐和不安。
“怎么了?”我又一次问她。
“没什么,我来你房间看看,你有什么衣服要洗的吗?”
听了她的话,我立马抽走了我在床头的衣服。
“不用了妈,我都多大人了。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行,你不用帮我弄。”
母亲听了我的话,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退了出去。
从母亲的神色里,我感到很是奇怪,但是并未多想。
我转头看了一眼窗户,窗外的山很是俊翘,碧绿的林子绵延起伏地披在山上。一望无际的绿色夹杂着新鲜的空气,从我的窗前涌了进来。那是一种独属于大山的浪漫。
我披上衣服走了出来,倚着门尽情地伸了一个懒腰,并贪婪地呼吸着山间的空气。祖母还是坐在后门边的椅子上,不过这次她没睡着,而是呆呆地看着外面。我走到她的身边,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后门口那块地是母亲的菜园,菜园的一圈是用篱笆桩围起来的,像个小院一样。桩上爬满了蔷薇,和山路上的那种野蔷薇是一样的,也是小巧的粉花。雨水打在花上,瘦小的蔷薇花瓣上会留下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显得很是可爱。
其实,这里的蔷薇花是祖父在世时种下的。因为祖母年轻的时候喜欢蔷薇花,祖父又是个细心的人,他将山里的野蔷薇移到了老屋的菜园里,后来留了种子。春天的时候,把种子播在篱笆桩的四周,蔷薇爱爬藤,后来就绕着这院子张开了。母亲也告诉过我,祖母总是喜欢拿着椅子坐在后门,有的时候看着外面一看就是一天。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这些花儿,还是她在想祖父呢?
我站在她面前,和她说着话:“奶奶,下雨了。门口太凉了,我们往屋里坐坐吧。”
她摇摇头,笑着和我说:“你看,这花多漂亮啊。我告诉你,这是我老伴种的,他知道我喜欢花,特地给我种的。你去叫我老头子来看,这花长得多好啊。”
我知道,祖母又糊涂了。我问她:“你还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她不回我的话,只是一味的叫我找祖父来看花。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她听不进去我的话,只好把她的椅子向屋里移了移。她不说话,就那样坐着,一直呆呆地望着外面。
母亲在里屋叫我吃早饭了,我跟祖母说要带她去吃饭了。祖母很是听话,起身跟着我就走了。我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
吃饭的时候,母亲告诉我这几天老是下雨,菜园的地都积水了,等会她要去通几条沟,否则菜就活不成了。
看着外面雨下的还不小,我便和母亲说:“等会我去,我好不容易在家一次,让我去做吧。”
我这么一说,母亲竟笑了:“你这么多年都没下过地,怎么会这些,我来就行。”
被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有些羞愧。这些年我是没下过地了,这些农活还真是不会。
等到吃完饭后,母亲便穿起蓑衣,卷了裤脚,肩上担着农具就去了后院。祖母还是那样,一个人坐在后门口望着外面的菜园,而菜园里是母亲干活的身影。
我拿着凳子坐在祖母身边,陪着她一起望向门外的母亲。
母亲的菜园很是整齐,埂上不是一排排的蔬菜就是一列列的瓜果,一点都不杂乱。碧绿的叶子在这黑色的泥土中显得很是鲜艳,有的叶子中夹杂着细小的花苞,透露出一点点的淡黄色。在雨水的浇灌下,它们展现着无限的生命力,我知道这是母亲用心去培育的结果,这些都是她的辛劳。此刻的她正弯着腰清理着渠中的淤泥,她是那样卖力地劳作着,从未没有过怨言。
我虽是大山里的孩子,但是母亲做的这些我却从来都没做过。比起母亲,她远比我要辛苦的多。
后院这块地不大,但是母亲却一个人忙了许久。我和祖母就坐在家里看着她,看着雨水一次次打在她的蓑衣上,又顺着衣角流到了地里。
等到忙完的时候,母亲已是“灰溜溜”的了。虽说穿着蓑衣,但是她的身上还是湿了一大片。我对这样能干的母亲很是钦佩,但更多的是心疼。
“这菜园的地总算弄完了,后山还有一块地,我明天去弄,你明天就在家陪着奶奶。”母亲一边换下湿了的衣服,一边和我说。
我应了下来,说实话我很想帮帮母亲,想帮她做些什么。但是,在这大山里,我好像真的无能为力。
第二天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屋外还在下着雨。好几天了,这雨一直都没停。我看了看屋子,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她走的真早,我一点都不知道。祖母还坐在堂屋,看见我她微微笑着。我担心她冷,走到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手,还好是热的。
“奶奶,我今天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我笑着和她说。
我猜祖母应该也闷坏了,得知我要带她出去看看,她笑得很高兴。
我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扶着她。雨天路滑,我叫她慢慢地走,不能着急。山上的花开的很是美丽,林子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花,当然其中也有祖母最喜欢的野蔷薇。我和她走在林子里,不时的会从树梢上也会飞出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上,总是盘旋在这片树林上。
我打算带祖母去看看她之前和祖父的屋子,那是他们年轻时候住的,我想她应该会喜欢的。祖母以前的屋子和我家不算远,也就隔了一个坡。
我带她到老宅的门口时,她显得有些激动。这里已经完全荒芜了。门前的杂草已经长的半人高了,四周的土墙有些已经倒了,几个不知名树顶破了屋顶,树干也压裂了东侧的墙……
我扭头问她:“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
祖母眼睛红红的,她告诉我说,她记得,这是她的家。
我带她在屋子边转了转,无意中发现树下有一株蔷薇花,花藤顺着树干爬到了土墙上。野蔷薇开着粉色的小花,长得很好。祖母见了蔷薇花,她很是高兴。
我在想这是不是祖父种下的呢,是他留给祖母的吗?我不知道答案。
我告诉她:“这是爷爷给你留的,好看吗?”
祖母笑着,她很高兴地说“很漂亮,是你爷爷给我的,我很喜欢。”
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最终还是问了那句在我心里放了两年话。
“奶奶,你说爷爷临走时没见到我,他会怨我吗?怪我不回来看他吗?”
“爷爷最喜欢你,他不会怪你的。”祖母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清楚的还是糊涂的。但是,对于祖父的离世,是我永远对不起他了。
在这两年里,我理解了母亲在我临走时说的话。对于祖父的离世,我不管如何解释,不管有怎样的理由。即使我得到了母亲和祖母的理解,即使祖父也不会怨我。而我却始终无法原谅的那个人,只是自己。我的自责和愧疚是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理解而得到释怀的。
我伸手将土墙上的一截蔷薇藤扯了下来,我看见藤上有一朵蔷薇花已经掉落了一半,只剩下半朵,我不知道另一半的花去哪了,是雨水打落了吗?是风吹走了吗?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祖母也如同这半朵花一样,另外半朵无论在哪,也改变不了她曾经鲜艳并完整地盛开过。
我带上那截花藤,搀扶着祖母回了家。路上我用那截花藤编了一顶花环戴在了祖母的头上,同时也将那半朵蔷薇花别在了上面。
回家后,她依旧坐在后门口的长椅。我倚着门,看着她摆弄着手里的花环。她很是开心,一直都在笑。我也看着她笑,就像小时候她曾经看着我笑那样……
屋檐上的雨水依旧发着“答答答”的声响,我伸手在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那是三天前医院的检查报告。我看着报告单上的确诊为脑瘤晚期的字样,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报告单揉成团,伸手将它丢到了篱笆桩下,看着雨水渐渐地将它打湿。
祖母一直在看着手里的花环,我望着祖母,小声地问她。
“奶奶,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会比你忘记我一样先一步忘记你怎么办?”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笑着将花环戴到了头上。
我看着她头顶的那半朵蔷薇花,我笑着告诉她。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记得戴上半朵蔷薇花来找我,看见蔷薇花我就会记起你了,你可别忘了。”
和祖母说完这句话,眼泪就开始在我的眼睛里打转。
“我也会的,到时候我也会戴上半朵蔷薇花去找你。”
一阵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扭过头去,不知何时母亲竟站在我的身后。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看见母亲的那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我的忧伤,泪水从我的眼角一下子奔涌而出。
“孩子,花朵的盛开会和春天一样,在冬天走后一定会到来。而那个冬天我和祖母会一直陪着你。”
屋外的雨渐渐变小了,好像有了要停止的征兆……
真实姓名:张勇
联系地址:安徽省芜湖市鸠江区沈巷镇双河村大队
就读高校:江苏工程职业技术学院
专业:建筑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