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七岁,秋天开学季,我也上学了,爸爸给我买了一个皮革的书包。那个书包,对我而言装的是课本,对爸爸而言装的是走出大山的希望。我背着崭新的皮书包,跟着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兴奋地朝学校跑去。这条从家门口蜿蜒至学校的石板路,成了山里娃每天每日奔跑的“天梯”。一步一梯,一梯一石板,深深浅浅的凹痕里,嵌着我们数不清的童年时光,更承载着山里娃通往梦想的希望,成为我们走向远方的方向标。
我们从未数过究竟有多少级台阶。当年的我们总是跑着上学,蹦蹦跳跳间感受不到丝毫疲惫,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放学下梯时,更是健步如飞。偶尔我们会在路上停留,在“龙门”门口玩耍。听父辈们讲,这里曾是地主的宅院。后来地主家道中落,村上的人便分了这处房产。这栋二层的柏香木青瓦楼房,可是村上最气派的“别墅”。
放学后,“龙门”门口是我们最爱逗留的地方。这座柏香木青瓦的二层小楼,雕花门框虽已褪色,却依然透着当年的气派。依稀记得,大门上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龙,我想龙门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吧。门的正中央是一朵莲花,两侧蹲着石狮子,旁边还有一块长条石,夏天,我们总爱坐在上面乘凉。龙门左手边有一架石磨,过年时吃的米粉、绿豆粉、年糕,大多是靠它的转动才得以做成。我们蹲在石阶上,用小铁锤把石子敲成拇指大小,三五人围成圈玩“抓石子”:七颗石子按 1、2、3 的顺序抛接,手心的汗珠把石子焐得发烫,若不小心碰倒其他石子,总会招来伙伴们的哄笑。
时过境迁,龙门消失在岁月里,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庄重。那时的老人看到我们玩抓石子,总念叨着祖辈传下的禁忌:“不准玩抓石子,不然天会干,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没有收成。”那时的我们开朗活泼、无忧无虑。书包里的书本很简单,一本《语文书》、一本 《数学书》,两个数学作业本、两个语文作业本,外加一支黑红色的铅笔。刚上一年级,语文课本翻开是 a.o.e,数学先学认数字。不像现在的课本,一翻开就是正文课文与复杂算术题。
上学前,我们要先把牛羊赶上山,再背上小书包去学校;放学后,几人结伴上山把牛羊赶回家。石板梯上时常有东一摊西一摊的牛粪。下雨时,雨水顺着梯子流淌,牛粪仿佛知道自己终将被冲走,有的成块状慢悠悠往下滑,有的与雨水混合成泥浆,没了形状。可那时,我们根本不在乎牛粪有多脏,穿上拖鞋或凉鞋就往石梯上跑,用泥和牛粪修“水坝”拦水玩。
那时的石板路被踩得光亮如玉。时光流转,当年的小伙伴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依旧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地上学、玩耍,却少了我们那时的天真烂漫。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城镇化的脚步渐渐影响到山村,在鱼塘小学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记得 2022 年休假回家,我特意去了趟学校。那天是周日,校园里空荡荡的。听说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不过二十几个,条件好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去了镇上或县里。走石板路的人越来越少,许多石梯积满了泥土和落叶,如同渐渐被时光遗忘。只有守村的老人偶尔从上面走过,大多数时候,人们都选择走平整的水泥路。村里留守的多是老人,平时很难见到年轻人,只有过年时,大家不管在外混得如何,都会回老家团聚。或许,老家才是在外拼搏儿郎的根。无论走多远、事业多成功,年底总要回乡一趟,在村里走亲串户,去东家大伯、西家叔叔家坐坐,叙叙家常,聊聊近况、家事。若哪家老人去世,只要在群里说一声,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无论多远都会赶回家送老人最后一程。我却因工作关系,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走在那条蜿蜒的小道,却寻不到少年时的烟火气。从前,路边的地里不是爷爷奶奶弯腰锄草,就是伯伯婶婶种菜;走在石板路上,总能看见炊烟袅袅,闻到饭菜香,偶尔也会闻到谁家烧糊的米饭,是二叔家,还是大院坝的大伯家呢?如今,曾经的青瓦房慢慢消失在岁月中,如同村里的老人,慢慢淡出我们的视线,直至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那里没有病痛。如今,看不见烟囱里的白烟,听不见灶膛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也听不见田间地头赶牛犁地的吆喝声,机械的轰鸣声替代了默默耕耘的老黄牛。
看啊,石板路上没了往昔的喧嚣,石头缝里钻出了葱葱郁郁的杂草野花,斑竹也从两旁蔓延而出,亭亭玉立。
石板路,是写不尽的童年故事,是割不断的故土人情,更是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唯有石板路上的坑洼,还留着我们踩过的印记。乡愁是游子远行的行囊,石板路是岁月镌刻的回家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