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北京的执念,是刻在骨子里、长在血脉里的。那是对生命坐标的确认——纵使走遍千山万水,若不曾在天安门前驻足,未曾在长城上远眺,生命的版图便永远缺了最核心的一块。
庹首长的一纸通知,就在这样秋意初浓的日子里翩然而至。虽然北京已去过无数次,心却依然为这个邀约轻轻一颤。这是第一次以“文青”之名进京,更肩负着医疗与宣传的职责。而最让人心动的,是北京的秋天——那真是人间最奢侈的盛宴。
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北京记忆,此刻如被秋风拂动的风铃,在心头叮当作响。
记得在崇文口腔医院进修的时光。每到黄昏,我总爱沿着东交民巷的老街漫步至天安门。夕阳为汉白玉栏杆镀上暖金,国旗班战士的步伐铿锵有力,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徐徐降落。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像在为一日的时光落款。那时的我,总爱在仪式结束后,独坐广场边的石阶,看华灯初上,长安街的车流渐渐汇成一条金色的河。
周末时分,我揣着一张地图走遍京城。在颐和园的长廊里,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彩绘:三国演义、西湖胜景,每一幅都在诉说着遥远的故事。最爱在昆明湖畔小坐,看夕阳把十七孔桥染成古铜色,恍惚间仿佛能听见百年前宫女的环佩叮咚。有时租一辆二八单车,故意拐进最窄的胡同。清脆的车铃惊飞了槐树下的麻雀,却惊不破胡同里那份固有的宁静。院里飘出炝锅的香气,夹杂着京胡的咿呀,这就是最地道的老北京味道。
后来开了自己的诊所,进京学习交流成了家常便饭。学术会议的间隙,我总爱溜到后海。秋天的后海最美——湛蓝的天映着更蓝的水,岸边垂柳半青半黄,像极了一幅写意画。总有老人在水边唱戏,声音苍凉如头顶的秋空。“一马离了西凉界——”一句唱词悠悠荡开,惊碎了水中的云影。在银锭桥边找个位置,要一碗豆汁,配着焦圈,看游船划过,在水面留下长长的涟漪。
最难忘的是带双胞胎女儿来的那个夏天。两个六岁的小人儿,穿着鹅黄色棉绸背心套装,像两朵会走动的向日葵。在动物园门口,不断有人停下脚步:“是双胞胎吗?真可爱!”她们害羞地躲到我身后,小草帽下的眼睛却闪着好奇的光。在熊猫馆,她们踮着脚尖看了好久,直到那只憨态可掬的熊猫翻了个身,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颐和园的银杏道上,她们在金色的落叶雨中追逐嬉戏,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妈妈,北京的秋天是甜的!”大女儿举着晶莹的冰糖葫芦,糖渣沾了满脸,咯咯地笑。
送小女儿到人民大学报到,却是另一番心境了。为她铺床时,我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让秋日的暖阳正好洒在书桌上。买齐暖瓶、脸盆、衣架,像是在为她精心构筑一个温暖的新巢。漫步在校园里,梧桐叶正黄,她忽然停下脚步,拾起一片落叶:“妈,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我六岁时塞进你口袋的那片?”那一刻,我才惊觉,那个穿黄色背心的小人儿真的长大了。望着她走向教学楼的身影,我忽然明白——北京于她,已从童年的游乐场,变成了梦想启航的港湾。
陪父母来京,让我看见了北京更深沉的模样。母亲第一次坐地铁,紧紧抓着我的手臂,眼中却满是新奇。在天安门前,她伫立良久,泪水在皱纹间闪烁:“没想到这辈子真能来看看。”她的手轻抚金水桥的栏杆,微微颤抖。父亲在毛主席纪念堂前仔细整理衣领,神情庄重得如同要去见一位久别的故人。“这辈子值了。”他说。那一刻,北京于我,不再只是课本上的首都,而是两代人情感的厚重寄托,是寻常人家的圆梦之地。
这次文青之旅,我们要在香山红叶最盛时赴约。想象着脚踏落叶的沙沙声,那是自然为我们奏响的序曲;我们要在南锣鼓巷的老书店里,为一句“秋风生渭水”会心一笑;要在什刹海的酒吧,就着咖啡看残荷听京胡;还要去国家大剧院欣赏“天下大足”,感受艺术的升华。此行寻觅的不是寻常景点,而是流淌的意境;向往的不是走马观花,而是全身心的沉醉。
十月的北京,香山黄栌红得炽烈,钓鱼台的银杏铺就金色长廊,老四合院里的柿子熟了,像挂满一树树小灯笼。这纸通知,让我们这群自称文青的旅人,得以在这最美的季节里,完成一场与北平的约会。
时间选得正好——十月末至十一月初,恰是秋的尾声,冬的序曲。就像人生,总在最美的时刻相遇,在将尽未尽时最是留恋。
这大概就是北京的魅力——你来了无数次,却总怀着初次的期待。因为每一次重逢,你都带着不同的人生故事,而北京,永远是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北平,在每个秋天,为你准备着崭新的感动。
而我们,不过是这座千年古都里的匆匆过客,在它的四季轮回中,寻找着自己的影子,续写着与它的不解之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