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五年深秋,岳阳城浸润在温润的桂香里。这缕缕幽香,恰似时光的信使,携带着岁月的密码。当我从泛黄的书页间拾起那片干枯的桂花标本时,忽然顿悟:有些记忆从未真正离去,它们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静候着重现的契机。
接到张志平老师的微信,得知几位长沙的汨纺旧友将在方海清夫妇邀约下于岳阳小聚,名单上多是常在平台笔耕的文友,且医院子弟陈光明先生点名相见。那一刻,那些熟悉的名字仿佛开启时光之门的密钥,让我的指尖在回复时不自觉地微颤——原来,我们都深藏在彼此的记忆里,如同这片桂花,看似枯萎,却封存着生命的全部密码。
推开包厢门,满目银发胜雪,却掩不住眉宇间跃动的青春印记。细纱车间的嗡鸣、筒摇车间的梭影,不只是往事的回响,更是生命在时光中镌刻的永恒烙印。当我们追忆往昔时,其实是在寻觅那个始终如初的自己。
席间相谈甚欢。当我自报家门是钱粮湖人时,话音未落,王石红便接过话头:"钱粮湖的?那你认识邬春生不?"许是他认识的钱粮湖人不多,语气里带着试探,又藏着期待。
邬春生——这个名字犹如深水中的游鱼,在记忆的暗流里潜行多年,此刻倏然跃出水面。
“可是1977年考上大学的邬春生?”
“正是他!”
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晃。怎会不记得?这个名字就像那片干枯的桂花,看似遗忘在岁月深处,却一直在生命的某个角落静静守候。王石红的这一问,让我恍然彻悟:缘分从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那些看似中断的联系,实则如洞庭湖底的水草,根系始终深扎在生命的沃土中。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一九七八年初春,洞庭湖边的柳树刚抽新芽。邬春生是父亲单位最出色的学徒,住在机库里的学徒房,徒弟们常来我家玩。
煤油灯下,邬春生俯身饭桌悉心辅导的身影历历在目。“这道题要这样解。”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那时连稿纸都珍贵,他总是把用过的纸翻面再用。
“你看,数学就像洞庭湖的波浪。”他在纸上画着函数图像,“有起有伏,却自有其韵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穿透物质的贫乏,照亮了一个少年对知识的渴望。
上大学前,他把那本卷边的《数学》送给我。扉页上工整地写着:“学海无涯,乘风破浪。”
“他后来成了校长。”王石红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退休后参加老年大学合唱团,身体硬朗。”
宴散夜深,桂香愈浓。回到家中,我翻出那本《数学》。扉页上的字迹依然清晰,旁边画着的函数图像曲线优美如波浪。
“数学如同洞庭湖的波浪”,他这句朴素的话语,不仅传授了解题之道,更让我领悟了生命的韵律——有起有落,却始终向前。那本卷边的《数学》扉页上“学海无涯,乘风破浪”的赠言,不是寻常的客套,而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写照。
得知他后来成为校长、育人无数,我忽然参透了“缘”字的真谛:每个人都是他人生命中的播种者,播撒的不只是知识的种子,更是看待世界的方式。
王石红发来他俩的合照上,他鬓角染霜,眼神却依然清澈如昔。这让我想起《礼记》中的箴言:“教学相长也”。原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彼此的良师——他传授我知识,我或许也让他体会到教诲的喜悦。
桂香依旧袅袅,那片干枯的桂花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最深沉的缘分从不喧哗,它静默如谜,在岁月的长河里等待我们细细品读。当我们终于领悟时,才发现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所有的遗忘都是为了更深刻的铭记。
在这个静谧的秋夜,缘分不再是虚无的概念,而是可触可感的存在——它是那片桂花,是那卷旧书,是那个从未被遗忘的名字,更是穿越时空依然熠熠生辉的精神火种。四十七年前的谆谆教诲,如今依然照亮着前行的路,见证着缘分的韵脚在时光深处轻轻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