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杂草

‘琇’，有匪君子，充耳琇莹。‘霁’，秋霁瑶台晚，霜清丹树香。

爷爷说，琇霁琇霁，雨过天晴，美玉生辉。文静秀丽，行迹向心。

爸爸却说，琇霁琇霁，听着就像锈迹，寓意不好，锈迹斑斑...

琇霁无聊的时候总是会不断的想爷爷取得名字，总觉得爷爷给的解释让这个名字变的陌生又美丽。

看着家里的墙角爬满了蜘蛛网，屋内的墙一半是刷了青漆的一半是白色腻子。破了一个洞的玻璃窗和腐烂到一扒就能碎掉的木质窗框。

琇霁看着妈妈生锈的自行车想出了神。

我到底是妈妈和爷爷的琇霁，还是爸爸的锈迹？

窗外电线杆上的喇叭响了，传出的似乎是村委会的通知。“留守儿童…田地补贴…于本周…到村委会办理…”但声音总是卡卡的，模糊且听不太真切。琇霁听不懂，她扣着指甲。

指甲里的泥垢。

却怎么也扣不干净。

农村的夏天里，蝉总叫的特别欢快。

它是想喊破喉咙吗？

“琇霁，妈妈要去上班了，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好不好？如果有陌生人敲门，千万别开门。”

三岁的女孩头发乱梳的糟糟的，指甲里全是泥垢，衣服也是胡乱的穿着。

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妈妈，你去吧，你要保证你会回来哦。”

回来要给我放电视—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朵朵开～”

稚嫩的嗓音唱着像是想给妈妈吃下颗定心丸。

那天，爸爸走的无声无息。

早上还和平时一样正常去上班了。琇霁等啊等。天渐渐黑了，月亮姐姐和星星都出来了。

太阳被天空吃掉了。

不知道等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妈妈看起来还是正常生活，直到一晚琇霁在半夜醒来，听见妈妈在梦中抽泣。

呓语着，“月亮姐姐能不能抱抱我。”

琇霁便抱抱妈妈。

想放开妈妈的时候，妈妈又恳求的语气说，“月亮姐姐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琇霁不知道妈妈怎么了，琇霁只好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抱着妈妈。

在琇霁的印象里。爸爸好像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会修瓦换灯泡，还会画琇霁总是画不好的五角星。

还会在琇霁因为淘气被妈妈责骂的时候，爸爸的身影总是会为琇霁挡在前面。迎接妈妈的暴风雨。

妈妈骑上了她破旧的自行车。

房间里只剩下琇霁了。

空气不断淹没着她。

琇霁挣扎着短腿爬上了窗台，眼睛用力的睁着，仿佛才能呼吸。

妈妈小小的身影，越骑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被路的尽头吃掉了。

直到那个小点不见后，琇霁才敢眨眼。

窗台上的木头被琇霁的体温捂热了，可真无聊啊。 老旧笨重的电视被拔掉了电视线。

好在家里有本连环画。她可以用这个来打发时间。

这本连环画是在爸爸妈妈堆衣服的大纸箱里找到的。

琇霁没来由的觉得这本连环画本一定是《红楼梦》属于爸爸的书。家里堆满了爸爸买的书，不过不是有序的摆放。而是东一本西一本。

琇霁爬进了装满衣服的纸箱，在这个狭小的纸箱里特别的安心。

就好像被抱在怀里。

连环画上的人有趣极了，大家一起作诗，一起玩闹。

连环画翻了一遍又一遍。

里面有个姐姐特别爱哭，说是欠了谁的。

妈妈也经常哭，只是会忍着声音。

妈妈也是欠爸爸的吗？

连环画的纸张被翻的也微微翘了起来。

琇霁抱着那本连环画，不知道今天是看了第几次了。画中的人，一定是衣食无忧，和睦幸福的一大家子。

琇霁总喜欢村的另一边跑玩。她试图从窗外眺望着。但都被层层的房顶挡住了。村那边全是和妈妈一样的外地人。都是来打工的。一个院子里至少住5户人家，每户人家至少生三四个小孩。

琇霁抱着连环画被衣服包裹着昏昏沉沉的睡在了纸箱里。

梦里却是怎么也等不到爸爸回来的那天，以及半夜妈妈哭着要月亮姐姐抱的画面。

等她再醒来的时，泪水粘湿了头发。粘的脸难受。肚子里没有油水，家里也只有她一人。

她实在饿的难受，只好不舍的爬出纸箱，将连环画不舍的留在了纸箱里。

空气再一次挤压着琇霁。

好在妈妈虽然把卧室的门反锁了但留了电饭煲内胆，一点榨菜还有保温壶。琇霁用保温壶里的温水泡着冷饭和着榨菜吃，总算填饱了肚子。

榨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特别是用油炒过的榨菜，香极了。

村另一边的大姐姐，之前总在和琇霁玩到一半的时候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做饭，炸土豆蘸辣椒粉。

琇霁有时也能吃上一两块。琇霁几乎从没在她们院子里看见过大人。

填饱了肚子的琇霁无聊的在沙发上，上蹿下跳。

几点了呢？妈妈今天会回来吗？

妈妈总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她总是对着一张纸不断的哭泣，手指不断摩挲着红色的圆章。

听妈妈说，纸的背面写着一话。妈妈说家里所有的钱，已经被爸爸取完了。

以后的日子可以么过啊

爸爸也不要我们了。

有时候，妈妈甚至会说琇霁长得像她那个该死的爸爸。但是琇霁不想长得像爸爸，琇霁希望自己长的像妈妈，希望只是妈妈的孩子。

胡思乱想的她，不安的啃着木头床。

门牙死死的抵在木头上，床尾已经是满满的一排牙印了。还有隐约被咬掉的木屑。

风呼啸着拍在窗户上。

她在想前几天的那个大台风天。风也是呼呼的叫着。总是关不上的窗户用绳子死死缠绕着。风和雨水却不断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她死死的拉着窗户的绳子，对妈妈哭着。“都是你！是你赶走了爸爸！如果你不每天和爸爸吵，爸爸就不会走！”

“妈妈，妈妈。对不起。”

琇霁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空气好似不满足于仅仅挤压着她，随着琇霁的呼吸钻进了的心脏。

“妈妈答应过会回来的。如果妈妈不回来一定我不懂事，伤害到妈妈了。不该在台风天对妈妈说那种话的。”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木头上，陷入了那一排的牙痕凹槽里。

琇霁捡起咬碎的木屑。用舌头舔了舔凹槽里的水珠。

是咸的，也是苦的。

用衣袖擦了擦床尾。

“锈迹，不能传染给妈妈。”

窗户的影子从左到右。

终于，在影子在右上角一小块的时候，妈妈回家了。

自行车停进了摆满木头和纸箱的小棚。棚子放的全是木头和纸箱，妈妈说不让扔。

妈妈的手糙糙的，掠过琇霁的脸，有点刺人。

“小花猫。”她说。

琇霁涨红了脸，接过妈妈脱下的外套，厂服上绣着某某纺织厂，衣服不是很公整，皱巴巴的边缘还有线头。

妈妈笑着和琇霁讲着厂里和同事的趣事。

她说，她的同事把琇霁年纪一样大的孩子带到了厂里去。

说，那个男孩三岁了还不会自己穿衣服，擦屁股。但是琇霁很乖，让妈妈从来不会让妈妈操心。

琇霁听着妈妈的话骄傲着，感觉自己就像村那头的大姐姐一样。

妈妈在厨房里战斗着，劈里啪啦的。

她说，她在娘家回来时候，从来没有做过饭。第一次做饭，就是给琇霁做饭了。最大的成就就是把东西炒熟。

厨房灶台正对着上方的那一块简直就是块焦炭。

灶台也是油腻腻的。

妈妈快速的晃动着筷子，催促着琇霁也吃快点。妈妈突然停了下来，用筷子扒拉着饭，“一批货迟一天，这个月的奖金就全没有了。”

奖金，这两个字。像根针，扎在琇霁身上。她猛的拱起了背。学着妈妈快速的扒拉着饭。

吃快点，再吃快点。

妈妈看着琇霁，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忍不住的又说了起来。

“吃多点好，快快长大。”

她说，“不知道是辣椒吃多了，还是老了视力没有年轻的时候好了。也许是加班久了，线已经不能一下过针孔了。”

妈妈这句话让琇霁心里慌慌的。

“妈妈没班上班的话，我们吃什么？”

“琇霁一个人在家里要乖乖的。”

琇霁被妈妈做的油泼辣子香的多吃了一碗饭。

还有辣椒炒辣椒。是院子里种的那些辣椒。妈妈买的种子，那些辣椒种子就种在指甲花旁边，琇霁猜辣椒的那块地总有一天要被指甲花占了的。

琇霁把脸埋在碗里，眼泪和鼻涕一起混进饭里，喉咙哽咽着，囫囵的吞着饭。

妈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她那辆生锈的自行车筐里，掏出一个红色半透明的塑料袋。

里面装着一个黏腻的铁饭盒。

打开饭盒，里面，竟然躺着一颗油亮亮的红烧肉。

妈妈把肉夹到琇霁的碗里，说着她早就吃过了。她在厂里肉都吃腻了。这是她给琇霁带回来的。

“琇霁快吃吧！”

妈妈看向窗外，手指在黏腻的桌子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深圳那边的厂，听说工资高，车间还能吹着风扇坐着干活。”说完她慌乱的往琇霁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辣椒。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快吃！”

突然她看到琇霁的指甲上敷着指甲花。用手把指甲花一手抹掉。

“你这么小，心都在想什么！”

琇霁的心被红烧肉擦亮了，仿佛刚才的难过只是短暂的出现了一下。

晚饭过后，妈妈的腰被她的外套压弯了，琇霁有种她快和妈妈一样高的错觉。

“妈这么累，都是为了你啊。” 妈妈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扯着外套上的细线，越扯越多。“琇霁，要记得，只有妈妈对你好。” 细线绕着妈妈长满倒刺的手指。

妈妈又要为了琇霁去上班了。

妈妈揉了揉眼睛，和发酸的腰。妈妈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从肺部挤出来的声音。

“琇霁要知道感恩，长大后好好孝敬妈妈。”妈妈蹬了蹬自行车，回头看了眼琇霁。

“要乖点啊！”

有个东西堵在琇霁的嗓子眼，她有种想喊出来的冲动。

她想留住妈妈，但是琇霁怕自己一闹，妈妈就像爸爸一样再也不回来了。她今天真的很想要妈妈抱着她睡觉。但是这个念头短暂的出现了一瞬，又被琇霁按下去了。

琇霁望着妈妈离去的背影，单薄的可怕。

自行车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远。

合页上面的锈迹蔓延开来，顺着窗台试图爬到琇霁身上。

琇霁瞪着双眼死死的的望着妈妈的背影，想把她深深的刻在心里。

妈妈的自行车架上锈迹好像一天比一天多，总担心妈妈骑它会摔倒，承受不住妈妈的重量。

或许是今天妈妈的话起了作用。琇霁想快快长高快快长大。

长大了一定要好大学，再给妈妈买个大房子，妈妈不用再上班受苦了。

胸口像是熟透的指甲花种子，接二连三的爆开。琇霁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腐蚀掉了，却又捕捉不到。

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蝉实在吵得琇霁心烦，她光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尝试入睡。

水泥地上的灰被琇霁光着的脚粘起。

她在这个家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她睡觉的地方是用脱了漆的木板门搭在两个长凳上，简易制成的。

床垫也许是爸爸妈妈怕琇霁睡觉会硌到垫的是不穿的旧衣服，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床单。这就是琇霁睡觉的地方了。

院子里开满了各个颜色的指甲花。种子一颗一颗从壳里喷射出来，壳又立马卷了起来，似是又闭合的样子。

指甲花的种子弹射完了。那些辣椒有几个绿中泛着一点红。或许是指甲花染上去的。它们之间或许早已谁也离不开谁了。

后面那户人家的妹妹，也要开学了。她比琇霁小个几个月。为了庆祝妹妹上学。琇霁从窗户看到。妹妹家的爷爷奶奶给琇霁家的铁门上挂了一大袋油包。

琇霁趴在窗台上，看着妹妹穿上了新裙子，背上了新书包。在院子里开心的转圈圈。

“她真像连环画里的小人儿。”

琇霁爬下窗台，光脚爬上床。

琇霁想起白天看的连环画《红楼梦》。

多想和画中的小人儿一起生活在一起啊。住在大观园里，生活富足，家人和睦。又有一大群玩伴可以一起玩耍。

琇霁眼睛看着房顶裸露在外的横梁。上面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像似老鼠在啃着木头。

琇霁躲进被子里，把被子每个缝隙死死掖住。希望她的被子能保护她。

被子里有妈妈的味道，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那咯噔声，心里数着妈妈回家的时间。

一下，两下，那啃咬声好似突然钻到琇霁的心里，在啃咬着琇霁的心脏...

垫床的旧衣服里，有一件爸爸的旧工装。

琇霁有时会把脸埋进去，努力地闻。

但爸爸的味道，早就被妈妈的眼泪和家里的霉味吃掉了。

爸爸的脸在琇霁的记忆里也更加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总是飘着一股时有时无腐烂的霉味和铁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