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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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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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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炊烟

离开故乡快三十年了,总觉得城市的空气里少了点啥。霓虹灯再亮堂,也暖不透心窝子;电梯上上下下,载不动那些沉甸甸的念想。直到某个加班的傍晚,街边飘来股焦糊味,才猛地想起,老家那缕钻心的烟丝儿,早烙进骨头缝里了。

老屋的青砖房该翻新了吧?闭上眼还能瞅见房顶上歪歪扭扭的烟囱,像缺了牙的嘴。母亲总念叨最右边那根“气不顺”,每次烧火都呛得直咳嗽,可她偏守着那口铸铁锅,说电饭煲煮的饭,少了“锅气”。记得最清楚的是烧火,柴火塞多了闷得没火苗,得撅着屁股朝灶口“呼哧呼哧”吹气,呛得鼻涕眼泪糊一脸;塞少了,火苗又蔫头耷脑,急得拿火钳乱捅,火星子溅到手背,烫得直甩巴掌。有回实在点不着火,急得直掉眼泪,父亲闻声赶来,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哼着老调子:“风婆婆,快显灵,帮咱把火烧得明。”

放学路上最盼着见炊烟。书包带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踩着坑坑洼洼的土路,老远瞅见自家烟囱冒白烟,心就踏实了。烟直直往上蹿,保准能吃上韭菜盒子;要是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就得赶紧跑回去帮着拉风箱——指不定火又灭了。有回和发小在河汊摸鱼,玩到日头西沉才想起回家。远远望见村里的烟都散得差不多,只剩自家烟囱飘着几缕细丝,吓得撒腿狂奔,边跑边念叨“可别凉透了”。跑到家门口,正撞见母亲叉着腰,手里还攥着我落在河滩的破凉鞋,嘴里骂着“讨债鬼”。母亲嘴上骂得凶,转身就从灶台上端出留好的饭菜,还不忘嗔怪:“小祖宗,再晚回来菜都喂狗了。”

咱这角落的日子,都藏在灶火味儿里。开春跟着爹去河滩割柳条,湿枝条塞进灶膛,浓烟“腾”地灌满厨房,熏得我和小妹直往外窜。母亲戴着老花镜,眯着眼在烟雾里翻炒,还念叨:“这点烟算么对?等柳条干了,烧起来香着呢!”夏天偷摘张大爷家的西瓜,瓜皮晒干当柴火,甜丝丝的焦香能飘满整条巷子。有回烧得太旺,差点把锅盖燎着,爹举着水桶冲进来,结果水全泼在娘刚蒸好的白馍上,气得我妈追着爸爸满院子撵,嘴里喊着“你个败家玩意儿”。那时的夏天,我们还会把晒干的艾草扎成捆,傍晚点着了熏蚊子。艾草的青烟在院子里弥漫,混着夜来香的味道,和着母亲摇蒲扇讲故事的声音,成了最清凉的夏夜记忆。

要说最念想的,还得是秋收后的光景。场院里堆满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家家户户开始“燎锅底”。天没亮透,东头王婶家的烟囱先冒起青烟,接着西头李叔家也跟上,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就被雾气裹住了。男人们蹲在墙根抽旱烟,“吧嗒吧嗒”的声响混着女人们纳鞋底的“嗤啦”声。我们几个小崽子守着灶台,等娘烤红薯。红薯在炭火里“滋滋”冒油,香气勾得人直咽唾沫。有次实在等不及,用铁钳夹出来,结果没夹稳,红薯滚进灰堆,急得伸手就扒,烫得直叫唤,惹得大人们笑出了眼泪。

村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秋收后要“送新粮”。各家把新打的粮食蒸成馒头、烙成饼,装在竹篮里,挨家挨户送。那时候,村子里飘着的不只是炊烟,还有浓浓的人情味。谁家的新麦馍蒸得白,谁家的玉米面饼烙得香,都成了大家夸赞的话题。母亲总会特意多蒸些馒头,让我给村头的五保户刘奶奶送去。刘奶奶接过馒头,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眼里闪着泪花,一个劲儿地往我兜里塞炒瓜子。

过年那阵儿,村里的烟囱跟比赛似的。二十三祭灶,娘凌晨四点就起来发面,我迷迷糊糊帮着添柴,看火苗把她的脸映得通红。腊月里,剁肉声、揉面声、炸丸子的“噼里啪啦”声,搅得空气都发烫。隔壁王婶炸的萝卜丸子、对门李叔蒸的枣花馍,香得人迈不开腿。我总爱蹲在灶台边,趁娘不注意,偷捏一块刚出锅的丸子,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有回烫得直跺脚,娘一边笑骂“小馋猫”,一边往我兜里塞了俩热乎的。除夕夜里,家家户户的烟囱更是一刻不停,烟花在夜空绽放,炊烟在屋顶缭绕,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热闹祥和之中。大人们围坐在桌前喝酒聊天,孩子们举着灯笼在村子里乱窜,笑声、鞭炮声、祝福声,和着炊烟一起飘向远方。

说起烧土豆,全是糗事。那年冬天,我和二柱子守着炉子半个多钟头,好不容易盼到土豆冒焦香,心急掰开却是生的。怕被娘发现,慌忙埋进炉灰,结果打翻火钳。娘闻声赶来,看着满地狼藉直摇头:“小兔崽子,等凉透了再埋啊!”还有回烤成黑炭,二柱子不信邪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得像蛤蟆,“噗”地全喷了出来,我们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冬天农闲时,村里还会组织“烤火会”。大家把木柴堆在打谷场中央,点起熊熊大火。女人们带着自家烤好的红薯、玉米,男人们提着酒壶,孩子们则在火堆旁嬉笑打闹。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欢声笑语随着升腾的火苗,飘向寂静的夜空。

这些年回村的次数越来越少,听说都用上天然气灶了。上次视频,瞅见老屋的烟囱结满灰,像垂暮的老人。娘说:“现在做饭省事,不用灰头土脸地鼓捣风箱。”可我分明瞧见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去年春节回去,燃气灶的蓝火苗安静得瘆人,总觉得少了点啥。我非要用老灶台烧火,笨手笨脚半天点不着,娘在旁边手把手教,就像小时候那样。看着浓烟又从烟囱里钻出来,娘抹了把脸,说是烟熏的。其实我知道,那里面藏着她对过去日子的怀念。

在城里走着,闻见烧烤摊的烟味就挪不开步。那股呛人的焦糊味,总能把人拽回童年——蹲在灶台前,被浓烟熏得直揉眼,却眼巴巴等着锅里的稀罕物。有次在夜市买烤红薯,咬下去总觉得少了魂儿。少的哪是味道?是娘那句“慢着点,别烫着”,是和发小抢食时的推搡,是老家灶膛里跃动的火苗子,是飘在房梁上、渗进棉被里的柴火香。是冬夜里,一家人围坐在灶台前,听父亲讲那些古老的故事;是夏日傍晚,看着炊烟与晚霞交织,听着母亲哼着的民谣。

夜深人静时,老想起老家的烟火。它不像城里的霓虹灯扎眼,却暖得人鼻子发酸;没有精致的包装,却裹着最瓷实的日子。那袅袅升起的,是娘站在村口喊我回家的嗓门儿,是和小伙伴疯玩时沾着草屑的裤腿,是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那缕飘摇的炊烟,就知道归途永远有盏为自己亮着的灯。当城市的霓虹淹没了最后一抹暮色,我终于明白,故乡的炊烟早已不是简单的烟火,而是血脉里永远解不开的结,是刻进灵魂深处的,最温柔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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