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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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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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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下的旧时光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电还没像现在这样家家户户都通上,煤油灯可是过日子离不了的宝贝疙瘩。它那昏黄的光,照亮了数不清的夜晚,也照亮了咱的生活和盼头——在时光里慢慢攒成了忘不掉的老回忆。这些回忆里裹着独有的味儿、光影和声响,到现在还时不时在心里打转,映出各家各户的生活样儿,藏着最实在的人间烟火气……

我家在鄂东南白浪山下,老土房子不大,墙面上全是岁月留下的道道裂缝,每一条都像在唠从前的故事。窗户是木头格子的,糊的白纸早黄透了,风一吹就“哗哗”响。天一擦黑,整个村子就掉进黑夜里,远处的山也看不清了,只模模糊糊剩个影子。这时候,家里那盏用玻璃瓶改的煤油灯就派上用场了——瓶口套着铁皮卷的灯芯筒,里头插着棉花搓的灯捻,瓶子灌满煤油,火柴“刺啦”一划,小火苗“腾”地就冒出来。光虽不强,只能照亮一小块地儿,可足够把屋里的黑赶走,墙上还晃悠着影子。

春寒还没散的时候,母亲总把煤油灯挪到堂屋八仙桌上。那桌子面坑坑洼洼的,都是父亲年轻时做木工留下的印子。新灌的煤油刚点着,一股刺鼻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像是青草混着铁锈的味道。母亲戴着顶针,捏着银针在布上穿来穿去,“嗒嗒”的缝补声混着外头的雨声……隔壁王婶家条件好点,用的是带玻璃罩的铜灯盏,光又稳又亮。有次我去借顶针,瞧见她在灯下绣枕套,铜灯盏把绣线照得颜色鲜亮极了;再看我家这玻璃瓶灯,火苗总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母亲补衣服得凑得老近才能看清针脚。

要是快没灯油了,全家人都跟着紧张。父亲会把煤油瓶举到月光底下,斜着瞅瞅还剩多少,玻璃瓶壁上沾的油迹在光影里晃啊晃。“省着点用,明天得去镇上打油。”他一边说,一边把灯芯拧得只剩半根火柴那么长,火苗“嗖”地缩成黄豆大。母亲缝补的动作也加快了,光线太暗,针时不时扎到手指。我写作业都不敢随便翻书,生怕带起的风把火吹灭,作业本上的字在摇晃的光影里歪歪扭扭的……

这种时候,“借光”在村里就跟不成文的规矩似的。有回母亲实在看不清针线,让我去隔壁借灯油。王婶掀开铜灯盏的玻璃罩,火苗“蹭”地窜高半寸,把她眼角的皱纹都照得暖乎乎的。她用小酒盅装油,还特意把我家灯盏的灯芯往外多拨了半寸:“这样更经烧。”递回来的时候,酒盅里的油面晃着小波纹,在煤油灯的光晕里闪着细碎的金光。母亲还油的时候,总要在酒盅底放上几个鸡蛋,或者几把新鲜青菜。这些换来换去的灯油,比煤油还暖和——灯芯多出的每半寸,都在传递着邻里间越来越浓的情谊。

夏天收麦子,父亲就把煤油灯搬到院子里。院子里那张竹床是爷爷传下来的,竹片缝里还藏着好多小时候的事儿。夏天夜里蚊子多,父亲往灯盏里滴几滴清凉油,烧起来的味道怪得很,薄荷味混着煤油味,没想到还真把蚊子熏跑了。他劈竹条“咔嚓咔嚓”的声音,和着树上的蝉鸣,在夜空里飘着……村东头赵老师家的煤油灯是铸铁底座,灯罩上还画着花鸟,听说从县城带回来的。父亲用的玻璃瓶灯,油快见底的时候,火焰会变成奇怪的蓝色,还“噼啪噼啪”响,父亲总说这是灯在“闹别扭”,得赶紧添油。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母亲最忙的时候。她得把全家人的棉衣、棉被都拆洗一遍。新晒干的棉花在煤油灯下看着软乎乎的,母亲戴着老花镜,仔细拆着棉衣上的线头。“你这孩子,衣服咋破成这样了?”母亲看着我磨破的袖口,心疼地说。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在学校跟同学打闹弄破的。”母亲叹了口气,又开始穿针:“以后可得当心,现在布料金贵着呢。”这时候煤油灯烧了大半,飘出股像炒糊花生的香味,灯芯上的灯花越结越大。母亲时不时拿针挑一下,火星子“噗”地掉进铁盘里,像撒了一把小星星……隔壁张奶奶家用的是老式马灯,灯罩厚实,一开灯整个屋子都亮堂。母亲却说:“咱这小灯虽然暗点,能照亮手头的活儿就行。”

在沿镇中学上晚自习,停电就跟吃饭一样平常。电灯“啪嗒”一灭,教室里先是“嗷”地炸开了锅,紧接着就是铁灯盏“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条件好的同学掏出的煤油灯又精致又小巧,铜灯座刻着花纹,玻璃灯罩透亮透亮的;可大部分同学跟我一样,用的都是自己做的瓶灯,歪歪扭扭的,灯罩也是拿旧铁皮、硬纸板凑合的。新点的煤油灯一烧,教室里全是刺鼻的味儿,大家一边咳嗽一边笑骂……我总把煤油灯放在数学卷子右上角,在菱形的光斑里,那些解不开的几何题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头疼了。有一回下大雪,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前排的张小明灵机一动,把喝完的玻璃罐头瓶倒扣在灯上,愣是做成个简易防风罩。大家一看,纷纷跟着学,教室里又安静下来。老师走进来,看着我们的“小发明”,笑着说:“你们这些小鬼头,还挺有主意!”

记得有次月考,考到一半突然停电了。同学们都慌了神,我也急得直冒汗,还有好几道题没写完呢。这时候老师站起来喊:“别慌!把煤油灯都点起来接着考!”不一会儿,教室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那些精致的铜灯盏光线又亮又稳,自制的瓶灯却忽明忽暗……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我静下心做题。突然,旁边的秦道花不小心碰倒了煤油灯,灯油“哗”地洒在试卷上。她急得直哭,我赶紧把自己的灯挪过去:“别哭,用我的接着写。”秦道花红着眼圈看我,擦了把眼泪继续答题。那时候教室里全是浓浓的煤油味,混着大家紧张的呼吸声——成了最特别的考试回忆。

还有一回,学校文艺汇演排练到很晚。回家路上就我一个人,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四周黑漆漆的,我心里害怕极了,紧紧攥着书包带,步子迈得飞快。突然,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吓得我浑身发冷,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我壮着胆子回头一看,原来是只小野猫。我松了口气,接着往前走。走了一段路,远远瞧见家里的煤油灯亮着,那暖光就像在朝我招手。我撒开腿往家跑,推开门,母亲正在灯下等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真让人心焦呀!”我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那一刻就觉得——这煤油灯的光,就是世上最暖和的光。

后来啊,电越来越稳定,煤油灯慢慢就成了老古董。现在每次想起那段在煤油灯下的日子,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盯着快没的灯油干着急的时候,借灯油还人情的温暖……这些都成了最真切的回忆。煤油灯照亮的不只是日子和书本,更是一段带着烟火气的岁月,让我明白,日子再难,只要有邻里互相帮衬,有家人守在身边,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有时候赶上停电,恍惚间好像又闻到了煤油味,那些虽然苦却踏实的日子,早就刻进骨子里——成了这辈子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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