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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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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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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不是故乡


说实话,每次站在都市40层楼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蚂蚁般穿梭的车流,我总会突然发起呆来。玻璃倒映着我悠闲自得的模样,可脑子里全是些不着边际的画面——湖北阳新富水河上漂浮的菱角叶,江西临川老祠堂里垂落的蛛丝,还有浙江临海凌晨四点鱼市的腥气混着咸湿海风……你说怪不怪?三个相隔千里的地方,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我记忆里安了家。

打小在湖北阳新长大,那时候哪懂什么乡愁啊?富水河的夏天能捉鱼,秋天稻田是捉迷藏的好去处,冬天全家人围着火炉吃火锅,连空气都是辣乎乎的香。我们这帮孩子总爱沿着河岸疯跑,追着突然窜出来的野兔,结果踩得满裤腿泥巴。有次我和阿强打赌敢不敢游过对岸,结果被暗流卷出去老远,喝了好几口水才被捞上来……现在想起来后怕得很,可当时躺在河滩上晒太阳,还咧着嘴傻笑。后来才知道,原来人最忘不掉的,就是小时候那些刻进骨头里的味道——外婆腌的霉豆腐,爷爷泡的艾草茶,还有巷口王婶炸油条的滋滋声……

三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回江西临川——族谱上写着的祖籍地。刚踏上那片土地时,我就像个冒冒失失的外乡人。明明和当地人一个姓,听他们说话却像在听天书。走在文昌里老街,看着斑驳砖墙上“荆公旧居”的牌匾,摸着汤显祖纪念馆冰凉的石柱,总觉得自己和这里隔着一层纱……在祠堂祭祖时,老族长用方言念着冗长的祭文,我站在人群里手足无措,突然意识到:血脉里的根是找到了,可怎么就融不进去呢?晚上住在民宿,窗外飘来采茶戏的二胡声,恍惚间好像穿越到了百年前——可一转头,手机屏幕亮起工作群的消息,又把我拽回现实。

在浙江临海待的那二十年,算是把青春都扎进去了。初来乍到,被方言绕得晕头转向,后来竟也能听懂菜市场大妈的讨价还价;从挤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加班,到搬进能看见海景的公寓。这座城市见证了我太多狼狈和风光的时刻——记得有年台风天,公司停电,我和同事们摸着黑从28楼走下来,在便利店买了泡面,挤在台阶上吃得热火朝天。还有项目成功那天,我们在老城区的小酒馆喝到凌晨,听老张用临海话唱《海草谣》,酒瓶子碰得叮当响……可有时候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听着听不懂的方言,突然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这座城市给了我事业、朋友,却始终缺了点“家”的实感。

现在半夜睡不着,脑子里就开始放电影。先是阳新的发小们勾肩搭背的样子,虽然微信里头像都灰了大半;再是临川古戏台的梆子声,恍惚间好像还能听见;最后是临海的海风,咸咸的,总能把人吹得清醒又迷茫……有次出差路过阳新,特意绕去老房子,结果发现整条街都拆了,原地立着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站在那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总在墙根下弹玻璃珠,把墙皮蹭得斑斑驳驳……

以前总觉得没个固定的“故乡”是件挺惨的事,像片没根的浮萍。现在倒想通了,漂泊哪有那么糟?正因为走过不同的地方,才比别人多尝了几种人生。在阳新学会了热热闹闹地活,在临川读懂了文化的分量,在临海见识了大海的包容。这些经历就像调色盘上的颜料,混着混着,反而调出了独属于我的颜色。

在阳新,我学会了和街坊邻居分享一碗热干面的坦诚;在临川,我懂得了老宅门楣上每个雕花背后的故事;在临海,我习惯了把计划赶不上变化当作生活常态……现在回老家,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总开玩笑说自己是“流动人口”。但其实心里清楚,我的“故乡”早就不在地图上了——它在富水河捞鱼时扎进脚底的碎贝壳里,在临川祠堂牌位前燃尽的香灰里,在临海台风天和同事共撑的那把破伞里,更在我这些年摸爬滚打的日子里……

前几天收拾旧物,翻出在三个地方拍的老照片:阳新河边扎羊角辫的我,临川古巷里拘谨的游客照,临海海边晒得黝黑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不就是我的人生拼图吗?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说不定哪天又得收拾行李出发。但现在我不慌了,因为我的“故乡”是流动的。它会跟着我遇见新的城市,认识新的人,把新的故事不断填进记忆的行囊……

就像去年在云南出差,偶然吃到一种包浆豆腐,味道和阳新的霉豆腐竟有几分相似——那一刻突然明白:所谓故乡,不过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熟悉感。带着这些“家当”上路,走到哪,哪就是我的精神老家。哪怕有天头发白了,走不动了,只要闭上眼睛,富水河的浪、临川的雨、临海的风,都会一股脑涌进心里,把漂泊的孤单,酿成最醇厚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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