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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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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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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荫蝉鸣里的乡愁

记忆的罗盘轻轻一转,总有些坐标会瞬间清晰——不是地图上的经纬度,而是藏在感官褶皱里的温度与气息。我的故乡——那个藏在浪山褶皱里的村庄,便是这样的存在。村口的老槐树、塘边的青石板、田埂上的狗尾巴草,还有屋檐下那串总也晒不干的红辣椒,都藏着我童年的密码,一呼一吸间,全是化不开的乡韵……

故乡的夏天,是被蝉鸣“喊”出来的。天刚蒙蒙亮,村口那棵得三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槐树就醒了,先是一两声试探的“吱呀”,像是怕惊扰了谁,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合唱——“知了,知了”,一声比一声清亮,一声比一声急切,把整个村庄从晨雾里拽了出来。我总爱搬个小板凳

坐在槐树下,仰着脖子在浓密的枝叶间找蝉的影子。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脸上晃成细碎的光斑,蝉声就在光斑里打滚,滚进耳朵里,滚进心里,痒丝丝的。奶奶说蝉是“夏的信使”,要在树上唱够九十天,秋天才肯来。于是我天天数着日子,数着数着,就数成了记忆里最悠长的夏天……

顺着槐树旁的小路往南走,就是望不到边的田野。清晨的雾像一层薄纱,把稻田、麦地、池塘都裹在里面,走在田埂上,仿佛踩着云。牛栏里的老黄牛被赶出来了,背上驮着半块朝阳,慢悠悠地往田里挪,蹄子踏在露水打湿的泥土上,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爷爷牵着牛绳,烟袋锅在嘴角一明一灭,烟雾混着晨雾,在他花白的胡子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塘边总是最早热闹起来的。母亲和婶娘们挎着木盆来洗衣,棒槌敲在石板上,“砰砰,砰砰砰”,像是在给清晨打节拍。水珠从她们挽起的裤脚溅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又顺着纹路溜进塘里,惊得水里的白条鱼“嗖”地窜远了。有一次我蹲在塘边看母亲洗衣,她蓝布头巾的一角垂在水面上,突然一只白蝴蝶落在上面,母亲一动也不动,直到蝴蝶振着翅膀飞走了,她才笑着说:“这蝴蝶,是来跟咱要衣裳穿呢……”

麦收时节的田野,是孩子们的乐园。稻草人穿着爷爷的旧草帽,在风里摇摇晃晃,袖口空荡荡地飘着,像是在跟我们招手。我和二丫、石头他们在麦垄间疯跑,麦芒蹭在胳膊上,痒得直笑。我们用狗尾巴草编戒指,戴在手上晃呀晃;把麦秸嚼在嘴里,吸出甜甜的汁;最开心的是在麦垛后面捉迷藏,谁要是被找到,就得学三声狗叫。有一次我躲在稻草人后面,被石头一把拽出来,他指着我沾满麦糠的脸笑:“你看你,都成小稻草人啦!”……

村庄的院墙从不闲着。南瓜藤从东家爬到西家,绿油油的叶子把土墙遮得严严实实,黄澄澄的花躲在叶缝里,引来一群群蜜蜂。我们最爱趴在院墙上张望,看哪家的石榴红了,哪家的枣子熟了。有一回瞥见三奶奶家的梨树上挂着个大梨,我和石头趁她午睡时爬上去摘,刚够着梨,就被她在屋里喊:“小兔崽子,下来!奶奶给你们摘!”结果她不仅给了我们两个大梨,还塞了把炒花生,花生壳上还带着她手上的柴火味……

藕塘是夏天最诱人的地方。刚下过雨的午后,荷叶上滚着水珠,粉嘟嘟的荷花在风里晃,水下的莲藕像藏起来的宝贝,等着我们去摸。脱了鞋跳进塘里,泥水一下子没到膝盖,凉丝丝的。手在泥里摸索,碰到滑溜溜的藕节,心都要跳出来了。有一次我摸到一根特别粗的,使劲一拔,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泥里,成了个“泥猴”。二丫在岸上笑得直不起腰,我却举着带泥的莲藕傻笑——那藕上还挂着嫩黄的须,像是给我的勋章……

父亲总爱在傍晚时挑水。他把木桶放进井里,“哐当”一声,绳子一拽,满满两桶水就上来了,桶沿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我们围着水桶抢着喝,井水甜丝丝的,带着股凉劲儿,从喉咙一直凉到心里。但比起井水,我们更惦记菱角塘。菱秧像一张绿毯子铺在水面上,藏在下面的菱角青青的,带着点涩,却越嚼越香。我和妹妹偷偷划着木盆去摘,菱叶划过胳膊,留下一道道红印子也不管,直到盆里堆得像小山,才慌慌张张往回划,生怕被大人撞见……

母亲的篾篮里总有惊喜。早上挎出去,傍晚回来时,要么装着半篮红通通的毛桃,要么是一捧紫莹莹的桑葚。有一次她挎回个大西瓜,用井水镇在缸里,切开时“咔嚓”一声,红瓤黑籽,甜得人眯起眼睛。她总说:“山里的果子,带着土气,才最养人。”我信这话,就像信她缝补衣服时,针线总能把破洞织成一朵花……

太阳快落山时,打谷场就热闹起来了。大人们甩着梿杖打豆子,“啪,啪,啪”,金黄的豆粒从豆荚里跳出来,落在场上,像撒了一地星星。我们在豆秸堆上打滚,看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来飞去,它们忽明忽暗的光,像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了。奶奶坐在场边纳鞋底,线穿过布底的声音,和梿杖声、虫鸣声混在一起,成了最好听的催眠曲……

晚上的村庄,被蛙鸣泡得软软的。池塘里、水沟里,青蛙“呱呱”地叫,有的声音粗,有的声音细,像是在开演唱会。我趴在窗台上听,母亲在灯下缝衣服,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她说:“蛙鸣越响,来年的收成就越好。”我问:“那它们冬天去哪了?”她笑着说:“躲在泥里做梦呢,梦见春天的蝌蚪……”

后来我离开了故乡,在城市里读书、工作。高楼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的,汽车的喇叭声盖过了蝉鸣,超市里的水果摆得整整齐齐,却没有故乡果子带着的土腥味。有一次加班到深夜,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突然听见几声蛙鸣——大概是哪个小区的池塘里传来的,那一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知道,故乡的蝉鸣还在老槐树上响着,塘边的棒槌声还在青石板上跳着,稻草人还在田埂上守着那些童年的秘密。它们像一串被岁月串起来的珠子,挂在记忆的脖子上,无论走多远,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暖。

乡韵悠悠,是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绕着乡愁;童梦长存,是田埂上的脚印,一步步印着纯真。那个藏在群山里的小村庄,永远是我心里最亮的星,照着我走过所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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