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蒙昌荣的头像

蒙昌荣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2/04
分享

采收野黄菊

该是野外黄菊盛开的寒冬,杨幺婆蹒跚上坡,只见枯瘦藤蔓不露花蕾,发出了长叹!

今年,春旱连着夏旱,“龙多台地”山坡上毛草焦黄、杂树干枯、竹子夭折。进入秋冬后,本来萧瑟的山丘更显荒凉。好在田边地角的野黄菊以其瘦弱的身躯点缀出绿意,为严寒增添生机。

大农业时期,种粮至山顶,插秧到湖心,野黄菊没有立足之地,就去了人们难攀沿的高岩滋生。后来摞荒多了,野黄菊免遭锄灾,便多了起来。可是肥沃地块被其他树草占领,野黄菊只好留存在那些植株难以存活的“石谷子”瘠薄地生长。

每当春风送暖,桃花的粉裙、梨花的白纱……各种山花盛装亮晒。而野黄菊生怕打搅其妩媚与艳丽,从落叶下钻出来,用力褪掉旧衣,张开纤纤细手,不攀高枝,温顺匍匐地上,在无人问津的旮旯默默低调生长。倘若其他植株抢占地盘,它便转向石缝绝壁,艰难求生。

野黄菊没有其他花草那般娇贵,风将种子送到那里,它从不嫌弃地肥土瘠,乐意扎根。即使酷暑夏旱,就那点云润的早雾,顽强地活了下来。野黄菊深知,生活本就是一场苦的修炼。

日日仰饮朝露,暮沐星光,将日月精华融进纤瘦的茎叶,苦行煎熬,把自己从头到脚炼狱成“苦”。耐过暑寒,在风雨里悄悄淬炼成味苦、辛,性微寒的本性。

下了一场细小的冬雨,寒冷更甚。没过几日,野黄菊茎叶间露出了粉白的花蕾。杨幺婆紧锁的眉头舒展了。

起初只是褐色枝桠间,缀着些米粒大的浅黄苞,裹着细密的绒毛,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透着倔强的生命力,怯生生地探头望外。最先醒的是坡脊的几星嫩黄,两天后,菊苞攒足了劲,顶破绿衣,舒展嫩瓣,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沾着晨露,像撒了一把碎银。细瘦的绿茎顶着小小的花盘,舌状花瓣呈纯净的鹅黄,紧紧簇拥着中心细密的深黄花蕊,像被阳光雕琢过的袖珍葵花。指尖轻触花瓣,能感受到那薄而韧的质感,凑近一闻,淡淡的药香便钻入鼻腔,清冽提神。

放眼望去,这黄便顺着坡势蔓延开来。石缝里、田埂边、岩坎上……星星点点布满了明黄色;有的挤在一处,抱成一团,由“星点黄”,再是“片块黄”,最后竟成了“漫山黄”。枝茎交错,花瓣相叠,把整个山坡织成了一张金黄的毯,鲜活得撞人眼底。

遍野树木早已落尽叶片,枝干光秃秃地指向天空,显得萧索而寂静。唯有这漫山的野黄菊,以“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金黄,对抗冬日的凛冽,以满腔热烈,将金贵与活力馈赠于山野。它们不似春日桃李的娇嫩,不如夏日荷莲的清丽,也不像秋日桂子的香浓,只是凭着一股韧劲,在万物休眠的寒冬里,把细碎的花瓣攒成一片金黄,聚成满山热闹。

风掠过花丛,带着野菊的清香,拂过枯褐的草,擦肩冰冷的岩,拥抱寻暖的人。低头细看,每一朵菊都开得一丝不苟——有的瓣儿虽小,却挺得笔直,像倔强的小战士,顶着寒风不肯低头;有的刚绽出半朵,嫩黄的瓣儿沾着细碎的霜花,却依旧透着蓬勃的气息;还有的花谢了大半,而花蕾仍在枝桠间鼓胀,带着“意犹未尽”的韧劲。这满山的黄,不是浓墨重彩的张扬,而是细水长流的生机,是寒冬里最温柔的倔强,是大地在沉寂中,悄悄捧出的一片暖。

杨幺婆具有野黄菊的性格,八十出头的她,瘦弱的身躯就像野黄菊的枝茎。她做事低调,与人和善,不争高低过错。在缺吃少穿的年代,我和村里的小伙伴都吃过杨幺婆烙的麦巴巴。

天刚蒙蒙亮,坡上已晃着两个佝偻的身影,寒雾里的金黄与白发交织在一起,缀成寒冬最鲜活的颜色。

我晨练步行,遇见弓腰驼背的杨幺婆正在公路边采摘野黄菊。她穿着厚实的旧棉袄,领口沾着些枯草屑,枯瘦的左手指捏着茎藤,右手手指连线似的掐掉花朵,置于竹筐中。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粗糙手掌染成黄绿色,粘着露水,顺手在围裙上擦干。当我靠近杨幺婆时,她缓缓抬起身子,招呼着我。

“很冷啊,这么早就出来摘花了。”

“白天短了,早点出来能多摘点。”

当我握住她冰冷不大灵活的手指说:“杨幺婆,您该歇歇了,不要这般辛苦。”

她乐呵呵说:“一斤能卖一元六角钱,一场能卖上伍拾元左右。”继续喃喃说到:“经得起寒霜才是金贵。”

像在说花,又像在说自己。年轻时饥荒年景,她也是这样在田埂边寻野菜、挖草药,把一家人的生计从贫瘠里抠出来,就像野菊把根须扎进缝隙,再难也得往上长。

我一边叮嘱杨幺婆注意安全,别着凉身体,一边向西边公路行去。绕过山弯,只见张大娘头戴圆帽,身穿羽绒马甲,拉链拉得严实,手戴半旧的毛线手套,只露出指尖挑拣野菊花。风卷着寒意灌进她的袖口,她缩了缩脖子,却没停下手里的活。手冻了,就揣进胸前焐一焐。张大娘年轻时落下的腿疼,到了冬天就犯,晒干的野菊泡水喝,苦过之后总有回甘。村医老陈说这花的好处就在这儿,太甜的治不了病。她懂,就像日子里的苦,熬过去才知滋味。张大娘摸了摸酸痛的膝盖,想起田埂上那些花——它们和她一样,不要花盆的娇养,只在野地里挣生活,饮露水,餐风霜,把最实在的香,留在最冷的日子里。

那天一早,天还没亮,因急要事务,我骑着电动车赶往镇政府。恰遇赶场的日子,一路上,各院子七老八十的老年人背着一袋袋野黄菊往场镇赶。我顺便将老王和他的菊花带来到销售处。远远听见卖花人与收购者在争执。

“头场就是一块六,为啥今天一块五……”

收购者因数量多压价,想多赚些。卸下老王的花袋,望着白发苍苍集聚的卖花老人,为三天才能卖几十元钱而沉思。

望见渐渐堆起的金黄,那是乡下老年人迎着晨霜跋涉的收获,也是贴补生计的细碎希望。野菊的香气清冽中带着微苦,正如他们走过的岁月——或许有腰弯背驼的艰辛,有手脚迟缓的困顿,却始终在寒风里倔强地劳作,从未低头。

多想让那漫山遍野的野菊都化作暖阳,焐热他们冰凉的指尖,驱散眉宇间的风霜!愿野菊能换得安稳的炊烟,岁月能善待他们的勤勉,让每一滴汗水都凝成甘甜,把苦日子慢慢熬成暖茶般的醇厚回甘——就像野菊花茶咽下去后,喉间久久不散的甜意那般真切。

2025年寒冬于乡野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